林若英打电话回来的时候,江东平正在开会,他们前一天晚上与商量好了,无论纪政委是否借钱给她,他们都决定把关系开出来,不再往山上跑了。
她一进干部股,游股长急急忙忙地说你赶快查一查通知书,看要不要开行政关系。林若英不用再看也非常清楚,军大注明了要出具行政关系,而且要师级单位的行政关系。
游股长摊摊双手,一副爱莫能助,无能为力的样子:如果要开行政关系那就没办法了,不开行政关系,可以免交一万块钱……你再仔细看看。
林若英有点头晕,搞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也搞不明白怎么又会有这样的变化。
游股长向她解释,不开行政关系,说明还是原单位的人,不用交钱;开走了,不再计算实力,就不是原单位的人了,得交押金。
林若英问那两个人还用交吗,游股长说他们都不用开行政关系。林若英叹了口气,合着就我一个人得交这笔押金,这规定成了我一个人的规定了,单独针对我又重新修订了规定?!
游股长又摊了摊双手,表示他很无辜,脸上却笑盈盈的。
江东平也觉得事发突然,规定里横空劈出个分岔,那两位都成了受益者,单单卡住了林若英一个人。这一逆转不知是怎么发生的,他估计他们肯定是找过什么人了,规定才对他们网开一面,让开一条路,否则,馅饼决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
江东平已无心开会,台上讲的什么全然不知,思想开了小差。
真不知哪来那么多会,他们还不是领导,大会小会就已经不断,领导干部的会可想而知,用文山会海形容绝不过分。每逢开会,正常工作就只能放到晚上或中午抽空完成,开会成了第一位的首要任务了,不能耽搁的头等大事!
那一万块钱,如果别人都不用交,只林若英一个人交,江东平又有点不甘心,原本就不甘心,现在就更不情愿了。尽管考研交押金不是从她开始,但同一年考研的人当中,只她一人交却是第一次。他想不明白这个理,都是一批考上的,有的交,有的不交,这叫什么道理?!
他仔细梳理了一下问题的症结,核心的问题好象是行政关系意味着一个人的归属,开走了就不再是原单位的人。这个观点纯属荒谬,江东平上学的时候也是开了行政关系介绍信的,他只是去上学,并不意味着他已经调走。
开不开行政关系介绍信并不是属不属于原单位的最主要的因素,但团里现在却将之与交不交一万块钱挂起钩来——江东平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但规定是团里定的,他们想怎么定就可以怎么定,而且可以把一百条理由摆在那。
现在江东平能做的就是要证明林若英是团里的人,而且这种证明还要得到团里根本就不可能认可的认可。就象一加一等于二是个非常简单明了的事实一样,谁都知道一加一等于二,但若要证明一加一何以等于二却又何其困难,那么多伟大的数学家穷其毕生精力都难以做到,况我凡人乎!
林若英人还没出门呢,就被单位划为了路人。因为把她划出去的人本身就是裁判,所以这是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证明。
团里的推论是林若英毕业后可能不回团里,他们把这种可能假定为事实。
生活中处处充满着让普通人难以接受的悖论,团里在宣扬拴心留人的经验时,举出的例子是原来闹着要走的人现在撵他走都不愿走了,但为什么在研究生毕业后回不回单位的问题上却又这么不自信。
实际上林若英已经签了毕业后回单位的三方协议,这个三方包括学校、单位和个人,而且学校还明确规定入学人必须提供协议,否则不予接收。但团里却说协议没有用,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在他们看来,只有一万块钱管用。试想想,如果协议都不起作用,那一万块钱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经历了这样一场风波,林若英和江东平都坚定了一个想法,只要有一线可能,决不会再回这样的一个单位!这其实也是她为什么要苦苦挣扎着考研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但毕业后不回原单位又能去哪呢,这对谁都是一个茫然的问题,两三年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不管团里相信与否,目前,当务之急还是得向她们证明林若英仍然是团里的人。
江东平翻出军大的入学通知书,终于找出一条证据,那上面写着学员不得带服装关系,服装关系都在,不是你的人又是谁的人呢?
这条证据多少给江东平壮了一下胆,他觉得有必要再给纪政委打个电话。所以他对林若英说,办关系的事先缓一缓,我们再做做工作。
林若英说不能缓了啊,后面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办,我姥姥那面身体不好,盼着我回去一下,如果回不去,万一她老人家有什么闪失,我这辈子都会后悔。
事不宜迟,江东平当然明白,但又有什么办法。
头隐隐作痛,他捋了捋头发,手在太阳穴上揉了揉,内心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刚刚三十多岁,就已经有白头发了。有一年春节回家,哥哥指着他的头发问怎么那么黑,他说染过了,不染,鬓角全是白的。妈妈惊慌地说你吓唬谁啊。
一上午都在听所谓的高科技知识讲座,中午估摸着吃完饭了,江东平给纪政委打电话,但没人接。过了一刻钟再打,铃声响半天,有人气喘吁吁地接了电话,是公务员,告诉他领导都吃饭去了。
12点45再打还是没人接,只好做罢。
纪政委不在,他甚至有点庆幸,因为这样,将要遇到的尴尬就可以往后推,他甚至希望纪政委永远不在,那样他就有理由永远不做他不情愿的这件事,也用不着遭遇无法遇知的尴尬。这些想法在脑中晃悠的时候,他迅即将自己狠狠地骂了一顿,不断地用岳母那句越怕麻烦越有麻烦的名言给自己鼓劲打气。
他想睡一会,但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下午听课又要被老师催眠了,开会或听讲座,绝对是治疗失眠的好办法,会场上,无论怎么提醒自己都无法阻挡磕睡的引诱,有的人甚至在会场上鼾声四起。
下午开会,江东平果然困意四起。不过也不用慌,他早就养成了打瞌睡也如练军姿一样的习惯,用不着趴在桌子上,他双手托腮,腰杆笔直,无论从前面看还是从后面看,都不会想到这样的姿势可以神游梦乡。
一直睡到讲座结束,若不是同事推他一把,他还会一直保持那个姿势睡下去。
他一下子惊醒,本能地跳了起来,望着四散的人流,一时间有点恍惚,但这种状态只持续了半秒,就开始清醒,会议结束了,而几乎就在同时,给纪政委打电话的事立刻浮上了脑海中的议程。他很烦做这样的事,但却不停地告戒自己,这事不能不办,再不情愿也得奋然前行,没有退路,关键时刻就冲得上去!
……
谢天谢地,纪政委终于接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