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依旧没有任何话语，仿佛一尊雕像，长孙无忌也选择安静下来，不再有任何劝说。
“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决定的，毕竟这要连累到很多很多人，在下决定之前必须要慎重一点，如果随随便便就下了决定，后果可能我们没有办法承受。
李建成和李元吉虽然一直都想要杀了我，但于情于理都是我的兄弟，如果我先出手，反而给了他们一个理由，让他们能够正当地反击。
我觉得，虽然现在很危险，李建成和李元吉随时都有可能出手，但我们还是等他们真的出手了以后再反击，这样我们才有足够有力的借口，不是吗？”
李世民的话没有得到任何一个人的同意，长孙无忌依旧安静地坐在原地，犹如之前的一幕重演，但主角却从秦王换成了他最信任的部下们。
忽然之间，尉迟敬德怒气冲冲地走到李世民面前，面对着他跪了下来，但举手投足间却毫无尊敬的迹象。
“世民，我就问问你——哪里有人想死？哪里有人会嫌自己活太长？没有，根本没有！但我们所有人都愿意豁出这条命，陪着你去做这件事！
无论结果是死是活，是好是坏，我们都不会有怨言。要死，所有人一起死；要活，所有人一起活！世民，难道这不是老天在给你一个机会吗？你难道就这么要放弃吗？
现在李建成和李元吉已经随时都会出手了，你还是不当一回事。这不是一种尊重，这是对你自己的侮辱！你这是不把宗庙社稷放在眼里！
如果世民你还是不愿意听我的话，那我也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反正我说的话也只会被你转头忘掉。我还不如继续去做我的山大王，要啥有啥，不再去管你的那些破事儿。”
尉迟敬德叉着腰，凝视正在思考的李世民。身边安静的长孙无忌忽然笑了，秦王于是循声看去，与老部下的目光相遇。
“敬德话糙理不糙，的的确确就是这样。现在的局势变成了这样，我们只有尽快出手才行，但世民你还是选择要等，可是等有什么好处？等李建成他们出手，你只会越来越被动。
等到了那个时候，你见到的每一个人都会离开你，即便他们再怎么不愿意，他们也不得不离开。与其到了那个时候看你越来越被动，我也还不如跟敬德一起离开呢！”
长孙无忌的话令李世民犹豫起来，身体随之微微颤抖。部下们的决心已定，但秦王却依旧不愿表态，而是继续保持沉默，双眼中流露出一抹纠结。
“但我觉得先出手总是没有理由的，一旦失败了，反而是给李建成他们一个借口。我也没有说过会放弃这个计划，只是再等一等，你们真的接受不了吗？”
李世民用了最低的姿态请求着部下们，但长孙无忌等人依然摇了摇头，坚定维持着自己的立场。
“世民，我们难道是在害你吗？不是，我们是在给你最好的建议，只是你不接受而已。你现在疑神疑鬼，一直不愿意下这个决定，你以为你很聪明吗？不，你一点点也不聪明。
事到关头了，你还是没有办法下一个决定，我们好说歹说，你还是没有办法下这个决定。你觉得这样子算是有勇气吗？不，你一点也没有勇气！
世民，我们府上在外面的那些人都已经被叫回来了，八百精兵也都已经训练完了，装备上了最好的兵器和铠甲。大势已成，为什么还要等呢？”
尉迟敬德恨不得见到李世民现在就下定决心，但秦王却依旧沉默不言，仿佛之前种种都未曾发生过。长孙无忌坐在一边，并没有选择继续劝下去。
“这种事情不能我们几个人随随便便就下决定，我们需要多找几个人。把其他人都叫过来吧，如果他们也觉得我应该出手，那我就这么做！”
李世民被说动了。
长孙无忌松了口气，于是马上让尉迟敬德叫来所有部下。杜如晦，房玄龄，秦琼等人都从睡梦之中被紧急拉起来，来到秦王面前时方才刚刚清醒。
“我现在要说一件事——这件事可能会让我们青史留名，也有可能会让我们遗臭万年。我们打算先出手，不让李建成和李元吉有任何攻击我们的机会。
但我现在需要听一听你们的想法，如果你们觉得这件事不可以做，那你们可以退出，我明天就让你们回老家，保证你们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
但如果你们觉得可以做，那你们就没有任何后悔的机会了，再怎么害怕，再怎么想要反悔，也必须要跟着我们去做，明白了吗？”
李世民的话语令本昏昏欲睡的所有人突然清醒过来，整座大厅的气氛忽然降至冰点，没有一个人愿意先打破这窒息般的场面，仿佛这一切将会延续许久。
“有些事情我本不应该去说，也不应该去做。但没办法，李建成和李元吉欺人太甚，已经让我没有办法再妥协。所以我才会这么做，才会成为一个可能会遗臭万年的人。
也许这就是人生，但我没有办法，因为我已经没有任何的退路。各位，你们觉得我是应该主动出击，还是按照原计划等他们出手？”
李世民第一个打破了沉默的局面，气氛于是逐渐升温，部下们原本满是疲乏的大脑重新开始思考。不过一两个呼吸，房玄龄便走出来向秦王鞠了一躬。
“世民，对于李建成和李元吉，我觉得不需要太多担心，李建成虽然是太子，李元吉虽然名义上是帮着太子的，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皇位谁不想要争一下，世民也别以为李元吉真的忠心于李建成。
薛实曾经对李元吉说过：‘大王的名字，合起来不就是一个唐字吗？大王肯定会当皇帝的！’
李元吉听了以后很得意，然后对薛实说：‘我当然知道，所以现在我需要先把李世民杀了，然后搞定李建成就很太简单了。我才是最后的皇帝，李建成和李世民算什么东西！’
世民，李元吉和李建成早就已经有了谋反的心思，你难道还要再等吗？他们是真的不择手段，我们根本不可能用我们的思维去认识他们。
他们现在已经是为了权力，为了自己而活着的野兽了，我们如果不能主动出手，只可能被他们毁掉！这是我们之前就已经达成的共识。
而且你看，这皇位还没有到他们手上呢，李元吉就已经暗戳戳地想要把李建成给杀了，如果这两个人真的成功了，世民觉得到了那个时候，会发生什么呢？
说实话，大唐并没有那么强大，如果不是因为现在内部没有大乱，我们根本不可能勉强和突厥，吐蕃，回纥那些外敌打个平手。可是等到了未来，我们还有可能做到吗？
世民你到那个时候肯定已经被杀了，我们该走的走，该逃的逃，不可能像之前一样统帅三军。我们对外敌也就没有了抵抗能力，还要加上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内乱。
大唐还能是现在的大唐吗？不会是了吧？难道世民愿意看到百姓颠沛流离，衣不果腹吗？那个时候的大唐很快就会灭亡，那我们好不容易得到的和平，也就这么没有了。
按照世民你的能力，收拾李建成和李元吉不要太简单，就只是发个话而已。等到了那个时候，虽然李建成和李元吉死了，但他们的死的的确确为整个大唐的未来做出了贡献。
等到了那个时候，世民你就是大唐的皇帝，国家没有内乱，我们都忠心耿耿，外敌就会慢慢地被消灭。那样一来，国泰民安，世民你就真真正正地造就了一个盛世啊！
为了这个天下，为了所有的百姓，李建成和李元吉的牺牲算不了什么。世民你不要因为自己的一点顾忌，所以放弃了拯救社稷，拯救国家的机会。”
房玄龄的话并没有促使李世民做出任何表态，秦王抬头望着窗外的星空，较之昨日，万丈星光黯淡了许多，可不知怎的，李世民竟看见隐隐红光蕴藏其中。
“难道真的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吗？我实在不想要未来的史书把我们写得十恶不赦。而且兄友弟恭，不是父皇一直挂在嘴上的话吗？”
李世民终究还是犹豫了，长孙无忌暗暗攥紧长袍，但并没有急着反驳。身边的房玄龄等人忽然一起跪了下来，凝视着李世民。
“世民，你觉得舜是什么样的人？”
房玄龄的问题令李世民迟疑了一秒，他随后蹲了下来，凝视着自己的得力部下。两人目光相接，将各自内心的最深处暴露无遗。
“舜，是一个圣人，是一个伟大的人，是一个我怎么也赶不上的人。”
房玄龄点了点头，随后从长袖中掏出一卷卷轴，将之递给李世民，秦王缓缓打开，发现描绘的竟然是舜年轻时的遭遇。
“舜在成为天下的主人之前，曾经也像世民你一样遭到了很多折磨，只不过你的是来自兄弟，他的是来自爸爸和哥哥而已。
那个时候的舜一直被爸爸和哥哥打，而且还是用棍棒打，但他还是忍了下来，就像之前的你一样，在平时还是照常服侍父亲和哥哥，没有一点点怠慢。”
（改编自《资治通鉴·唐纪》与《新唐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