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英明,儿臣并不在意别人的恶语中伤,只是觉得这样可能会让父皇太过寒心,认为儿臣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人,甚至还是一个白眼狼,这实在不是儿臣的本意。”
李世民听似顺口一说,却让李渊停下即将拿起奏本的手,转而叹了口气,整座寝宫忽然陷入沉默。
“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你碌碌无为,是一个白眼狼,只是一些人在那里嚼舌根罢了。看来你还是有点生气的,怪我没有太在意你的感受。”
李渊的轻描淡写令李世民心生不满,但没有任何表现,只是依旧跪在原地,身前的天子无奈地看着他,收回了本已碰触到奏本的手。
“你还想要怎么样?世民,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太子已定,没有特别的原因,你不可能取而代之。建成的确没有你厉害,但不代表他不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自古嫡子都是要接受先辈的权力和地位,你是二子,享受荣华富贵一辈子就足够了,而且权力和地位你都也已经有了,不过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已。
你要兵权,我给了你。你要军队,我也给了你。看看前朝,有多少皇帝愿意把兵权和军队都交给自己的孩子,尤其那个孩子还不是自己选择的太子?
你已经有了地位有了权力,没有必要再去争什么,以后等建成上位,你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王,要是不满意,我可以给你整个江南,让你安享晚年。
至于建成和元吉,你就当他们是在和你开玩笑吧,没有什么的,你们三兄弟一定要好好相处,如果你们都自相残杀了,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李渊说完,李世民的脸色没有任何改变,他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李世民向天子三跪九叩,表达自己对于他的崇高敬意。
“父皇说的有理,世民领教了。还请父皇能够像这样教育哥哥和弟弟,这样一来,我们三个人应该就能够和睦相处了。既然现在没有什么事情,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李世民起身向天子鞠了一躬,还没等李渊的回复,便自顾自地转身离开。无奈一笑后,李渊重新拿起今日的奏本,开始批阅起朝政来。
等候在宫门以外的宦官总管见李世民出来,谄媚地鞠了一躬,却因为秦王脸上的阴云密布被吓了一跳。
“秦王殿下,发生什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宦官总管的内心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突然握住,一时间竟喘不过气。李世民看了他一眼,随即久久凝视着即将消失在面前的一朵云。
“我就像是这朵云一样,每个人都会看见,但每个人都不会当回事,所以谁都要欺负我,谁都要踩我一脚。李建成是太子,他不应该有这个想法,但还是这么做了。
父皇不愿意仔仔细细地去查清楚这件事,对我能够有一个交代。是啊是啊,太子永远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就该要受欺负,被欺负了还不能说什么。
对啊对啊,既然你不愿意帮我,那我就帮我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何必还要再牵扯什么父父子子,什么兄友弟恭的呢?他们不这么做,我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李世民闭上双眼,全身忽然轻飘飘的,仿佛即将成为一朵云,浮到天空之中,再无任何烦恼与忧愁。
宦官总管听后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但他依旧沉默着,对李世民恭恭敬敬的姿态没有丝毫改变。
“有些事情你就当没有看见,不过暴风雨就要来啦,好好准备一下吧,能有油纸伞的就撑开油纸伞,能躲在屋檐下的就躲在屋檐下,能待在家里的就待在家里。
只要这么做了,暴风雨就不会影响到你。但有两个人,无论他们怎么躲,暴风雨都不会放过他们——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
当李世民说出那两个曾经收买过自己的名字时,宦官总管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仿佛自己正在面对着真真正正的****,却无任何遮蔽。
“秦王殿下,我斗胆问你几个问题:你真的能够保证我无论如何都能够活下来?保证我能够荣华富贵一辈子?保证我能够继续去做我现在做的事?”
宦官总管问出心里的疑惑后,全身犹如被抽干了力气,如果不是跪在原地,早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你要明白——当暴风雨来的时候,只有一直呆在它的风眼里,才能够保证不受伤害。至于你能不能进去,就得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李世民瞥了宦官总管一眼,轻笑一声,而后畅快地慢步消失于后者的视线里。
......
“先是尉迟恭,现在又给我来个程咬金?这个程咬金又怎么了?难道在世民身边的人都是乱臣贼子,都需要被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李渊看着跪下的李建成,两边的文武大臣沉默以对。天子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有了尉迟恭的教训,他再也不敢随随便便处置任何一个大臣。
“程咬金这个人没有礼貌,没有道德,对身边的人也没有什么尊重,还是一个粗野的匹夫出身,实在是不应该留在世民的身边,脏了他的眼睛。
儿臣建议可以把程咬金调去康州当刺史,这样一来能够磨炼程咬金为人处世的能力,二来也能够让他有更多的经验,以后辅佐世民也能够顺利一点,不至于恶评连连。”
李渊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李元吉,两个人似乎在一唱一和,又似乎在玩些什么把戏,但朝政忙碌的他并没有心思深究,于是将目光重新放在太子身上。
“程咬金到底是不是你说的那样,到底是不是一个没有礼数,没有家教,不懂为人处世的人,这还有待商榷,朕不能随随便便听信一个人的话,即便你是太子。
这样吧,现在先不要轻举妄动,派人去和世民好好说一说,问问他程咬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他同意程咬金去当康州刺史,那就让他去当。
如果世民不愿意,那这件事就容后再议,太子也就不要再妄议他人了,否则容易遭人嫉恨,到了那个时候,可就不太好了,毕竟得人心也是一个储君的基本。”
李渊无奈地挥了挥手,李建成只得点头称是,沉默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队列。
问政继续进行,李渊却没有了原先略有恢复的激情,只是机械般地对每一件朝政进行评价。
......
“什么劳什子玩意儿,他李建成想我去当康州刺史?他咋不去上天跟玉皇大帝聊天叙旧呢?世民,你可千万不能够让我去啊,我在这长安过得逍遥自在得很!”
当程咬金从使者的口中听说了一切而放声大笑后,逐渐意识到了事态的紧迫性,身边的李世民没有漏听一个字,脸色慢慢严肃起来。
“长安是逍遥自在,只是现在有人不想我们逍遥自在了。李建成想你去当什么康州刺史,明面上是升官,但其实就是想要把你调离我的身边。
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尉迟恭,长孙无忌等等所有我身边对他们有威胁的人——如果父皇相信了他们的话——就会被一个个地调离我的身边,毕竟圣旨不可违啊!”
李世民无力地叹了一口气,肩上仿佛压着千斤重担,身边的程咬金见状让使者离开。
确定无人身处周围后,程咬金关上了大厅的门。
“世民,有些事情我不是没有听过,现在你也说了,事情是越来越复杂,我们也越来越被动,毕竟我们面对的是太子,是储君,也是未来的皇帝。
如果让李建成他们一直这么做下去,我可以保证不出一年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会离开,到了那个时候,一个太子收拾一个秦王,不是易如反掌吗?”
平日里嬉皮笑脸,毫无规矩的程咬金仿佛换了一个人,李世民没有说话,而是直视着他的双眼,两人沉默了一段时间,随即长舒了一口气。
“有些事是很难下决定的,但我们不得不这么做。我这一次去康州,下一次就是尉迟恭去常州,下下一次就是长孙无忌去杭州,你就只能看着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
但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即便要我死也比要我离开这里要好。世民,如果我还留在这里,李建成和李元吉就不敢放肆,你身边也至少还有一个帮你的人。
但我们不能等太久,否则我们之后会越来越不顺利,越来越不像样,有的时候,狠心一点才最好。
不要等所有人都离开你了,你才会突然后悔,才会知道失去最好的机会。世民,我不会离开的,只要你下命令了,我就会马上跟随你出生入死,无怨无悔。”
程咬金郑重地向李世民鞠了一躬,后者闭上双眼,长叹一声,脸上泛起了无奈的苦笑。
“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只能说我们没有什么当兄弟的缘分,不过让他们活着,总是能够让我死后的名声好听一点。”
李世民扶起了跪在地上的程咬金,双目相对,虽无言,但两人却早已经明白了各自心中的想法,于是相视一笑。
程咬金转身打开了大门,重新变成了嬉皮笑脸的他,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改编自《资治通鉴·唐纪》与《新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