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盐池南部山区的群众吃水困难,用水贵如油,因此当地群众对每一滴水都非常珍惜。妇女们经常手里拉着驮水的牲口,背上还要背着羊皮做的大水袋,从几十米深的沟里艰难地爬上爬下,一年又一年,来回往返在驮水的路上。盐池人苦,苦就苦在缺水少雨,有些地方的劳动力三分之一时间全花在取水路上。“半夜起来去翻山,翻过一山又一山;驮水返回天大亮,太阳照到半墙上。”
新的民谣就这样吟唱着缺水的艰辛和无奈。
每当干旱袭来,政府就要派送水服务队夜以继日地往各乡村送去救命水。这时,人们往往会看见这样一种奇特的景观,飞鸟围着送水车盘旋着,轮番俯冲,牲口没命地追着送水车跑。一旦送水车放出一桶水,牲口们便会发生夺水大战,这时任凭你怎样鞭打驱赶都是徒劳。有时人们就干脆静静地看着它们喝,因为这些牲口也是命啊!
听到送水的汽车来了,先是孩子们用因干渴而失却童音的嗓门此起彼伏地呼喊着,接着是哐啷哐啷的铁器、木器的碰撞声和几乎是全村人的嘈杂声。山村的男女老少,上百人在几分钟内,便手持铁桶、木桶、瓷盆、瓦罐等容器,一起聚集到村口,翘首眺望。
送水的铁罐车还没有进村,就在黄尘飞扬的汽车屁股后面哒哒哒地跟着一队牲口,跑在前面的,伸出长舌,舔着水箱胶管零星滴答的水滴;不知栖息在何处躲避阳光的鸟儿,一群群环绕于缓缓移动的水车上空,像轰炸机群一样一阵阵地俯冲……
干渴至极的人们,迅速作了分工,将他们之外的生灵全部围隔在停稳的水车之外,代表每个家庭领水的每双眼睛,充满了希望,紧盯着村长手中那只称过分量的水桶,静声屏息中,偶尔发出一两声沉闷的叫喊:“小心洒了!”“添上点!”“我这桶还不满!”
水车停在村子最平坦的地方,村民们排着长长的队伍。他们知道,汽车上水罐的容量,村里人口牲畜的数量,都是精确计算过的,晚一会儿,也少不了他们每天五斤的配额。毒辣辣的太阳底下,有一张看上去并不喜庆的脸,当他提着一桶水走回自家窑洞门口,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家门口拴着的花脖子犍牛,先是瞪着两只圆圆的、血红血红的眼睛,挡住主人的去路,然后毫不客气地冲上前来,把嘴巴伸进了他提着的水桶里。主人想躲开,又怕把水桶弄翻,结果,那只桶终于被呼呼吮吸着的嘴巴摁在了地上。主人火了,伸手抄起一根木棍,抡圆了,要照那只贪婪的脑袋砸下去,但他却发现,那平素挨怕了他鞭子的犍牛,身子虽然向后躲,嘴巴却仍然塞在桶里,两只眼睛向上斜视着主人,好像它要逃走,只是身不由己,嘴巴被什么牵着。
没有道德约束的动物,终于作出了比主人更勇敢的选择。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主人举起来的棍子停在了空中,然后,他把棍子扔了,一屁股坐在黄土地上,两眼流着泪,眼睁睁看着花脖子把他全家三天的水瞬间吸完了……看着被干旱缺水困扰的山里百姓,许多干部的眼睛在流泪,心里在流血!
1973年,在银川召开的一次会议期间,时任盐池县委书记的张敏和同心县的同志讨论抗旱问题时,那位同志告诉他,解决干旱地区的缺水问题,最彻底、最有效的方案就是引渡黄河水,开辟新灌区。听说,同心县已经向国家提交了引黄灌溉的方案。张敏书记顿感眼前一亮,仿佛前面出现了一条光明大道。引黄灌溉的初步方案从此在他头脑里开始逐步酝酿成形。
张敏书记多次主持召开县委常委会议,号召群众一方面因地制宜,积极找水自救,另一方面要积极争取国家支持,想办法引黄入盐。他亲自去银南、上银川、到北京,向水电部的领导讲述盐池老区缺水干旱情况。时任水电部部长的张文碧了解到盐池县在陕甘宁边区时期的重要地位,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年代对中国革命做出过巨大贡献!然而,这里的人民现在因干旱缺水,生活极其困难。从20世纪60年代末到70年代初,由于连年的干旱减产,盐池县农业人口人均拥有粮食只有74公斤,羊只牲畜因缺草缺料缺水而死亡严重。因长期饮用高含氟水而导致中毒的群众不断增多,解决缺水问题成为县委急需解决的头等大事。张部长非常关心这件事情,他将张敏书记带的材料上报国务院,并就解决盐池缺水问题,拨专款给宁夏水利厅。两位领导虽然级别不一样,各自的经历也有差异,但他们开始为同一件事情共同努力。
6月,同心县高扬程远送黄河水工程的开工,给盐池人民带来了希望,鼓舞了干部群众引黄入盐的志气。张敏书记立即召开县委会议,组织有关部门进行调查论证。他亲自担任调查组组长,搜集全县缺水、群众高氟水中毒、生活贫困的图片和文字资料上报有关部门。
77岁的张凤兰老人被一种怪病折磨了几十年,她向调查组的同志展开十个手指,每个手指上的关节都粗大肿胀,形同十串劣质的冰糖葫芦。
她得的怪病叫骨关节变形。9月2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记者在盐池县冯记沟乡了解到,村里像张凤兰一样得怪病的人很多,有的是佝偻病,有的是“O”形腿(罗圈腿),有的是“X”形腿。全村老人百分之百都是黄斑牙。
张凤兰说:“我们这些怪病,都是喝了苦水造成的,这苦水我喝了60多年了!”
张凤兰说的苦水,其实就是高氟水。盐池县干旱少雨,地下水含氟量高,许多老百姓祖祖辈辈喝高氟水,深受氟病危害。其中冯记沟乡的水,含氟量在宁夏最高。住在张凤兰家后面的71岁老人李青业说:“沟水、井水,苦水、咸水,天上水、地下水,我们冯记沟人啥水没喝过?”
在盐池缺水最严重的几个地方,到处是裸露的山坡,干涸的沟岔,干裂的渠道和枯竭的水井。“年年防旱,天天找水”,已成为盐池群众流传已久的民谣。
麻黄山公社的张虎主任说:“马记口子村,山下3里路外有一条沟,沟里有一眼方不到一米、深不足一尺的小水泉,水质又苦又咸,但它却是整个山村人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泉。”在这些严重缺水的山村,人们因饥渴难耐而举家迁移外出谋生的并不罕见。村子里的范家要出门了,邻居老大娘依依不舍,送上几颗糖给不满周岁的小孩,还叮嘱他们一家,在外边没着落了就回来,好歹祖祖辈辈都这么过来了。
萌城四股泉的村代表殷秉和说:“这几年,我们萌城全靠政府送水过日子。”
村上双目失明的周四喜,他只记得小时候母亲为他擦过一次澡,打那以后再没洗过澡。县送水服务队来到这个村,周老汉叫双腿残疾的妻子领着,挑着水桶去村口迎接。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老人不住地流泪。他对惠安堡公社书记说:“政府好啊,给我们村送来了水,唉!我只是看不见政府啊,我想给这些好人磕上一头,表一下谢哪!”
许多人家的:落一般有三间屋子,屋顶一律是单面斜顶,为的是使瓦面上的雨水能全部落到:里,然后,顺着斜坡地面流到:角那眼水窖里。这单面斜顶,这倾斜的:场,就像一双双干枯的手掌,世世代代、年复一年地向老天爷伸着,乞求苍天开恩降雨。
经过调查,全县96个村,一半以上缺水,三分之一的村子长年严重干旱缺水。1973年8月26日,盐池引黄工程正式被自治区批准通过。张敏书记非常高兴,他连夜将这一好消息在常委会议上作了传达。
1975年9月,盐池扬黄工程筹备委员会正式成立了,下设办事组、规划设计组,并很快形成了一份《盐池引黄灌溉工程初步设想》,提出了“北部引水”和“南部引水”两个方案,供上级选定。
11月份,张敏书记利用代表县委参加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的机会,再一次向新任水电部部长钱正英反映情况。钱部长是中国工程院院士,张敏向部长当面汇报了引黄入盐的要求和初步设想。会议结束后,他多次上银川,到银南,飞北京,向国务:有关部门反映盐池人民缺水之苦,要求“引黄入盐”。正是他的辛勤努力终于促成了盐池引水方案的形成。
1975年底,自治区计委向国家计委、水利部上报了《盐池引黄工程立项报告书》。12月,银南地委也成立了盐池扬水工程指挥部。从1976年开始,银南地区盐池扬黄水力工程测量队,根据自治区计委的要求,在国家水利部、自治区水利厅及盐池水利技术人员的协助下开始了设计规划工作。
1977~1981年,甘肃的环县、陕西的定边县也加入了这个项目,从此,该项目改定为“陕甘宁盐环定扬黄灌溉工程”。围绕工程流量和灌溉规模,三省区水力技术人员经过了三年的勘察设计,终于完成了《盐环定扬黄灌溉工程规划设计方案》,并于1984年3月正式上报国家水电部。按照水电部及三省区负责人会议精神,该方案又反复修改了4次,于1987年8月,3省区联合向国务:作了报告,12月15日,国家计委复函:“经国务:批准,同意陕甘宁盐环定扬水工程1987年开工建设,请你们抓紧时间办理有关事宜。”
1990年5月,自治区主席白立忱主持召开了各方面人士参加的会议,决定引主渠从惠安堡、马儿庄两乡经黎明、三道井,通过两级泵站、67公里渠道,流经马儿庄、冯记沟、青山、王乐井、城郊6个乡镇的部分地区,最后到达城西滩。沿途在土地条件较好的地区开发4片灌区。这样一来,盐池中部沙化严重、中毒严重的乡镇就被贯穿其中,形成了一条横贯南北的水利命脉,成为改善当地群众生产、生态、生活条件,提高群众健康水平的一条保障线。
1993年4月,在马儿庄乡李记坝村完成了第一片灌区6000亩的平田整地任务。5月,黄河水自东干渠送水,经过8级泵站,扬程361米,行程56公里,进入盐池境内。7日下午1时18分,黄河水由马儿庄乡红墩子隧洞出水进入盐池灌区,李记坝泵站开机上水。李记坝、老盐池灌上了黄河水,盐池人民盼望多年用上黄河水的愿望终于变成了现实。
这一天,位于盐池县西边的这个普通小村庄,尽管离过年还有些日子,但因这里刚刚通上自来水,家家户户挂上红灯笼,贴上新对联,群众自发地走出家门,敲锣打鼓,载歌载舞,热烈庆祝,比过年还热闹。
“昔日苦水含氟多,男身佝偻女斑雀。骨松牙黑难开口,自认命苦无奈何。政府关怀党温暖,引来清泉甜心窝。为民造福千秋业,饮水思源唱赞歌。”李记坝76岁的老汉王洪寿用一首打油诗道出了全村人的心声。
“政通人和普天庆,国泰民安颂党恩。”村民王天玉家贴上了即兴对联。看到这里聚集了不少村民,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吃水的事,女主人李四芳把烧开的“甜水”倒给邻居们品尝。一位60多岁的老人端起碗喝了一口,咂咂嘴说:“甜,这才叫真正的甜水,喝到嘴里,甜到心里。我们这代人被高氟水祸害得牙黄骨脆,后代人再也不用遭这份罪了!”邻居李老三带着小孙子李嘉嘉来串门,他最担心孙子的牙齿像他一样又黑又黄,前几年特地买矿泉水给小孙子喝,自己却喝含氟水。村里通水的那一天,他请人给写了一个大大的“福”字,端端正正地贴在水龙头上方,表达对党和政府的感激之情。
“老李,老李,你这个老秀才,快把你作的诗念给记者听听。”众人起哄。听到李三老人想作诗,记者连忙掏出笔、本递给他。老人一边念叨一边在本子上写了起来,“造福工程,耗资之巨;千年氟害,一朝解除;和谐共处,永跟党走。”周围人鼓掌叫好。老人更来了兴致,又连着念了他作的两首打油诗,更是博得了众人的喝彩。
村主任说,村民喝水经历了“四步曲”:最早是到村外的大口井里挑水吃,后来是自家天井里安上了小压井,但喝的都是高氟水;20世纪80年代,村里统一改水,喝上了改造后的低氟水;现在是彻底改水,真正喝上了安全水、幸福水。“大口井,淘汰了;小压井,退休了;低氟管,下岗了;甜水厂,通水了。”李三老人现场又编出了一个顺口溜,引来了众人的一片欢笑声。
从1975年开始至1998年,20多年来,盐池县委班子经过了6次变动,每一届新任县委书记都接着担任扬黄工程的第一负责人。为了彻底解决盐池人畜饮水问题,县委又启动了盐环定扬黄续建工程计划,再一次向自治区、党中央提出了规划报告。
2006年全国“两会”期间,胡锦涛总书记听取了宁夏代表团关于人饮困难情况的汇报。胡锦涛总书记、温家宝总理先后亲临宁夏,专程视察中部干旱带旱情,并深入农户了解群众缺水情况。温总理作出了“科学规划,综合治理,优先启动,大力扶持”的重要指示。当年全国十届四次人代会上,宁夏代表团提出了解决中部干旱带农村饮水安全问题的建议,水利部非常重视,会后迅速根据部领导指示,组织有关部门和专家赴宁夏实地调研并与部分代表座谈,认真听取建议与意见,这样,解决宁夏中部干旱带农村饮水安全的实施方案很快得到了党中央的批准。
盐池县委书记刘鹏云和县长赵涛经过多方努力,积极协调,2011年,在中国共产党成立90周年暨革命老区盐池县解放75周年之际,盐池县扬黄续建人饮工程终于竣工了。这个工程将太阳山刘家沟水厂的扬黄净化水,输送到盐池县4镇3乡,解决了13.5万农村人口的生活饮水问题。已建成的大水坑、青山、高沙窝三个片区,有117个自然村的3万多人喝上了从数百公里外输送过来的自来水,在宁夏率先实现了城乡供水一体化。9月28日,甘甜的黄河水通过总阀门喷涌而出,老区群众再次欢呼雀跃,喜笑颜开。“黄河水甜,共产党亲”八个鲜艳的大字被镌刻在巨石上,作为丰碑,永远留在盐池大地上,也留在人民群众的心中。从此,盐池人民彻底结束了饮用苦水的历史。
《宁夏日报》《吴忠日报》的记者,各大电视台、新闻媒体记者,纷纷竞相报道了盐环定扬黄续建工程正式通水这一重大历史事件。
多少盐池人做梦一样地盼望着有一条大渠,能把清凌凌的黄河水流淌到盐池的村庄、田野,让这里所有的山都绿起来,所有的田里都能长出茁壮的秧苗。
梦想就这样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过去,终于,这个梦境里的大渠神话般地翻卷着细碎的浪花,通过多级泵站,穿过茫茫戈壁,横贯南北,上山坡、跨荒原、过渡槽、钻涵洞,如同一条巨龙梦幻般地自西向东流淌过来。它将源源不断的黄河水送向盐池这块饱经干旱肆虐的土地;它像一条粗大的动脉血管,给这里的土地注入无限的活力;又像一条巨蟒横卧在广袤的大地上,用它甘霖般的乳汁滋润这块土地,哺育这里的人们,使盐池大地上,出现了一片片葱茏的绿色,一幅幅崭新的画面!
盐池引黄工程,用山里老百姓的话说,这是“救命工程”,是“造福工程”,是“世世代代都能享用的民心工程”。如果说,党的恩情比天高,表达的是盐池人民无比感谢党和政府的心情,那么黄河之水流心田,表达的就是盐池人民对那些多年来为扬黄工程呕心沥血、艰苦奋斗的功臣们的敬意,也包括那些让人肃然起敬的领导者和广大的工程技术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