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风雨一路尘,更无话。
车到站了。喧闹冷漠的车站,川流不息的人群像鱼从四面八方游来,又匆匆地向四面八方游去。
今年是鼠年,不同往年。新冠疫情爆发,长大想卖口罩的肯定都发财了。
他捏了捏鼻子上的口罩的小铁丝,虽然口罩上的消毒水味不习惯,但特殊时期必须带,这口罩还是工友们好心给他的一个。幸亏国家各地复工开始,交通限制解除,防控级别的调低,现在出行基本没有什么限制,不需要健康证了。
车站里挤满了人,各有各的心事。随着人流,提着行李,伴着广播喇叭里播音员甜美的声音,在经过检测体温、填个人信息登记表、扫“健康码”。他长吁一口气,离开了站台。
.....
从火车站转车到县区梅岭,梅岭到镇上,转了两趟公交,终于马上要到家了。接近中午,镇上是没有车子回村里的。长大不想浪费钱打车,背着行李包,走上了回村的山路。
路边,青草野花,溪水清澈见底。长大用溪水里泥沙搓了好久的手。虽然现在疫情局面好转,但也不能疏忽大意,要为自己负责,也为社会负责。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是连绵青山。有个小山村,四面环山,村口旁矗立着一排的老树。它们树冠如盖,冬去春来,日晒雨淋,村子里的人从小时在这里游戏玩耍,到老时又会来到这闲聊说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送走旧人,迎来新人。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长大看见了村头那一排熟悉的古树,还有家家户户的袅袅炊烟。
在村头路口的卡点处搭了帐篷,村镇干部二十四小时驻守值班。经过检测体温正常、填报个人信息登记表、扫“健康码”,散了几根烟,并和同村的村干部寒暄几句,最后在村干部千叮万嘱要在家呆14天话语中,走进村子。
他家十分显眼,因为村里现在建了许多高大宽敞的楼房,老房子找不到几家了。
这是乡下常见木头做的老房子。瓦片老旧,木头青黑,四边墙根是黄泥糊成的土墙,坐北朝南。在靠西南角的屋子外面,搭了一间小小黄泥土墙的厨房。
一个大大的堂屋,东北、东南、西南、西北北四个小房间。
大门两边贴着一副对联,春节前贴的。两个大门板,其中一块上有几只用毛笔描画的眼睛,栩栩如生,听奶奶讲那是爷爷画的,爷爷原来做过道士,给别人治鸡眼时画的。堂屋的中堂上还摆着爷爷戴瓜皮帽的瓷板像。
今年妹妹上大一了,弟弟初三。因为疫情没开学,现在家里。他们没带口罩,家里也没口罩,村里人绝大多数人都没带口罩。
女大十八变这句话不假,当年流鼻涕的黄毛丫头现在出落的婷婷玉立。小妹听到外面有响声,从厨房出来,看到真的是哥回来了,连忙大声喊:“哥!哥回来了!”过来就帮长大拿行李。这时弟弟从屋里也出来了,手里拿着本翻开的书,一年不见,他嘴上淡淡细细的绒毛更加深了。
“婆婆怎么样了?”长大随手把行李放屋外面石头上,边问边走到厨房打水用肥皂洗手。
小弟在旁边说:“是和姐一起挑粪到后背山上的菜园去拌到石头,伤到了腰骨。当时蛮吓人的,村里的赤脚医生还说要住院呢,婆婆生死不肯去。在床上歇了十来天,现在好多了。”
“你死人吗?怎不晓得帮婆婆挑。”长大突然心头火起。
“我要去挑,婆婆就不让啊!”哥哥回来就突然骂他,愣了一下,瞬间眼圈红了,转身就回屋了。
“我劝婆婆别去,我和小弟去挑就行。可婆婆硬说她还没到瘸手瘸脚的时候,不肯让小弟去咯。”小妹在旁边连忙说道。
长大默不做声了。他打开行李,翻出一小罐西洋参,这是特意请在吉林的一位工友帮买的,怕自己去买会买到假的。
奶奶的房间靠房屋东北角,靠墙摆着架子床,旁边一个老旧的圆角柜,柜上摆放着一个老樟木的箱子。
奶奶听到外面的声音,早就在房间里喊长大不要责怪弟弟,要怪怪她。责怪长大不该回来,来回一趟几不容易,还浪费钱;说自己身体很硬朗,只是扭了腰,过两天就可以下床了的。
上次见奶奶,还是去年春节。她抬头纹和眼角纹又多了,那双粗糙的手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奶奶坐在床头边,长大帮把她枕头垫靠好,随后找了个小凳子,和奶奶聊起自己在外一年碰到的有趣事来。
午饭是小妹送到他房间的。乡下缺别的,就是房间不缺,一人一间还有空余的。
长大在房间闭关了。没wifi,手机不能看,门不能出,只能看书了,从小妹小弟那要书来看,教科书犹如天书,看不懂。突然想起在二楼小杂间曾瞥到过有旧书来着。嗯,可以拿来看。说做就做。
二楼的小杂间,长大弯着腰,不然一不小心就顶到房梁木头或旧瓦片。
破竹椅子、缺胳膊少腿的长凳子、灰扑扑的坛坛罐罐,乱七八糟。这挪一下,那翻一下,凭着印象长大终于在缺了一个门的木头柜子里找到了一个木头匣子。四方形,朴朴素素,长大吹了吹上面灰尘,翻开盖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本泛黄的书。
回到房间,他找来一块干净棉布把木匣子细细擦拭干净。
长大在外十年多,期间跟过一个老木匠做小工。刚打翻盖子时闻到一股清香,他就猜这木盒有可能是海南黄花黎的。
那盒盖上鬼眼十分妖娆,鬼脸纹、伞状纹、蜻蜓纹顺序衔接,密而有序,自然而流畅,木盒那半透明琥珀的质感透着屡屡金丝。
手摸着似婴儿面手感的木盒,他想装东西的盒子都这么高级,那里面装的东西呢?
打开盖子,泌人心脾的清香再次扑鼻而来。拿出书,入手很轻,轻的像棉花,材质像纸又不似纸,似丝帛又不像丝帛,薄薄的,薄如蝉翼,不知道什么做的。
翻开第二页,“连山”,两个奇古朴拙的字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