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盛传了我的名字是艾蜜雅大人。”
一条忧伤的倩影独坐在忘我亭,对亭外的甬道上柔声絮语:“可我的本名并不叫艾蜜雅,而叫柔雪百藏,这个名字很怪异,对么?因为我生来就是孤零零的,不属于人世间的任何家族。”
甬道上寂寞空灵,没有一个人在听她说话。
她说得却愈加投入,就像是深夜花瓣的悄然舒展,然后在无人问津处孤芳自赏,不理睬那纷杂的世态万千。
她一段一段扯碎了诗意,慢慢变得冷傲:“我做的事情只为了争取永远的和平,他们不想要和平,他们与我不一样,他们是讲求利益的。”
利益掠夺殆尽的时候,创造跟不上供应,战争就在所难免。
“三十年前,我把我生命的一部分埋葬在这里,以为不再有什么能动摇我的决心。”
柔雪百藏曼妙多姿的身影站了起来,拾级而出。
离开了忘我亭,人就很难忘我,每个柔情似水的人都会瞬间铁石心肠。
她走在狭窄冰凉的甬道上,两旁森森的竹影摇晃在她身旁。
“想不到奈络出现了,还记得北方边境的人收藏过一块可以预测命运的石头吗?”
她深沉叹息,整个人的姿态仿佛苍老了许多:“那里的人们叫那块石头为天空之石,据说是古老的人族战争击碎了那颗最神秘的卫星,上面积聚能量的石头化作浩大的流星雨。之后过了十年,那些石头逐一融化消失,只剩下一颗闪闪发光。就是那颗天空之石,那里的人们觉得神多么仁慈,特意赐予一块可以预测命运的石头来警戒人族。”
她越走越快,声音也开始显得急促而压抑:“我千辛万苦,跋山涉水,终于抵达了北方边境,请那些人给我看看那块石头,我本意是准备预测一下我的未来还可否与你合二为一,却先测出有关奈络的末日预言。”
奈络,五十七岁(注释:优摩星人平均寿命是三百岁,所以五十七岁的奈络相当于地球人的十五岁左右。)夫泉大陆之主的独生女,近年来,那片大陆有人谋叛,叛军数量在目前已多达三亿人,而大陆之主统辖的部队一共才一亿两千万,实力日益悬殊,叛军节节取胜,大陆之主无法,只好发出消息将奈络小姐从万里之遥的大洋彼岸叫回去。
要启动大陆上的终极武器,必须奈络小姐用自己的声音解锁。
而大陆之主及夫泉上的所有智者都不知道,每块大陆上的终极武器在万年前全体封藏,解锁的能量牢牢地套在深海的一个巨大怪兽的脖子上。
有人解锁,再试图开启武器,那个怪兽就会被惊醒,带着古老的人族誓约将星球的文明彻底毁灭。
天空之石细致地展示了末日预言,当地人都坚称预测出的一切已命里注定,无法更改。
柔雪百藏却不信邪,暗暗地咬牙狠心,不管付出多么大的代价,也要阻止奈络回夫泉大陆。
她是一个极其念旧的人,时不时还会陷入浪漫,在无人问津的过往里逐渐忘我。
她的诗情画意都是依托这个世界而隐秘存在,当然绝不允许文明的末日这么早降临。
思绪纷飞,不知不觉她已走到甬道的尽头,面对着一座野草掩盖的老坟。
没有墓碑,因为她认为葬在其中的人不需要,那个人化作名字与她终日形影不离。
那个人叫百藏,而她原本只叫柔雪。
这一天,走出忘我亭,走过甬道,面对老坟的柔雪柔声对百藏说:“我们明天一起去见见奈络吧。”
掩盖老坟的野草丛中突然钻出一只虫子,展翅扑索索地飞走了。
那只虫子飞去的方向正是直指夫泉大陆,柔雪百藏满意地笑道:“你的回应可比当初对我的示爱干脆多了。”
她伸手抚摸一阵靠近自己眉间的小簇野草,微合眼眸,似在回味甜蜜的过去,又似在纯粹的放空身心,养精蓄锐。
开阔的31城中心广场上无遮无拦,虽满是人,却比码头那边要秩序井然,因为31城的城防士兵大部分都已抽调到这里。
他们用挺拔的健壮身躯做肉盾,整齐地将广场划分为三大块,每一块容纳的人数大约在三千。
此刻看着奈络小姐被智慧的长老们众星拱月地请上前方高台,周围已是按捺不住的群情激昂,甚至有些人打破规矩,高高地雀跃在人群里拍掌欢呼。
薛海迟来一步,却也招架不了迎面而至的热情。
这儿的人总算是给了奈络小姐应得的尊重,而刚才在码头,拥挤的人们却不知道为奈络小姐保持道路畅通。
薛海发觉自己最近越来越情绪化,越来越容易疑心和埋怨别人。
或许只因以前他很自由,做任何事都无所顾虑,现在则是要时刻警惕奈络小姐身边十丈之内可能存在的每种危险。
他们被请上那个张灯结彩的华美高台,有一张大圆桌,摆满各色珍馐与美酒,中间还有几个花瓶,盛放的鲜花略显累赘地低垂着。
31城的城主及家眷及城防长官及七个长老负责陪席。
蝉宝一坐下就馋得慌,流口水地望着隔自己三盘菜肴的一杯做成兔头的冰激凌。
可他毕竟是跟薛海游南闯北惯了的宝贝,也从主人身上学会了礼貌,即使再馋,手脚也很克制。
城主的小儿子,一个扎着冲天辫的男孩看见蝉宝的馋相,忍不住呵呵笑,立刻领会到蝉宝是在馋那杯冰激凌,于是伸出短胖的手往那边指了指:“想吃吗?”
蝉宝也呵呵笑,有点羞涩。
男孩的笑容渐变狡猾:“听说游侠的宝贝都有魔法,你让我看一眼你的魔法,我就帮你把冰激凌端过来。”
蝉宝为难,每当难色在脸颊出现,整个身体也会通红的莹莹发光。
男孩惊诧:“这是魔法吗?”
蝉宝诚实地摇头。
男孩大笑:“这么神奇,竟不是魔法?”
蝉宝诚实地点头。
男孩说:“那魔法一定更神奇了,你快让我看呀。”
蝉宝还是为难。
男孩面露凶光:“你不让我看,我就叫我的狗咬你。”
他把手里的绳子松了些,一只肥壮的黑狗就猛然奔到蝉宝座前,松弛的绳子立刻颤巍巍地拉得笔直。
蝉宝惊恐得满头大汗,迅疾地展翅低飞,总算躲离了那只黑狗的突袭。
男孩兴奋拍手:“你还能飞呀。”
蝉宝窘迫,偷眼看向奈络小姐求助,奈络却背着身子正和城主的千金非常投契地聊天。
蝉宝只好又寻求薛海的帮忙,薛海正走过来要直接坐在他旁边。
薛海已知道情况了,坚定地用目光示意他:你给他看看魔法吧。
蝉宝苦着脸:我睡醒没多久,如果使出魔法,会……
薛海笑道:“就是要那样。”
蝉宝更难为情:“不行,现在使出魔法,会……”
男孩听见了,咄咄逼人地问:“会怎么?”
蝉宝低声说:“会出丑。”
男孩抬眼望向薛海:“喂,你就是他的主人?你就是游侠?”
薛海说:“游侠的生活很有趣的,你以后想不想做游侠?”
男孩崇拜地两眼放光:“好啊。”
薛海说:“不过你必须经历第一场考验,就是让一只宝贝心甘情愿地对你使出魔法。”
男孩说:“这是你的宝贝,他当然不听我的。”
薛海安抚着蝉宝,柔声说:“你让他看一眼魔法吧,为了冰激凌,出丑算什么?”
蝉宝扭扭捏捏,突然噗地一声,竟是很脆地放了个屁。
男孩目瞪口呆,半晌才知道臭:“你放屁?”
蝉宝囧红了脸,细声细气地说:“我现在使出魔法,就会放屁的。”
男孩紧蹙眉头,听见他那么说,又振奋地眼放金光:“你已经使出魔法了?”
左顾右盼,陷入迷惑:“你到底用魔法做了什么?”
蝉宝指着他手里空落落的绳子。
一只肥硕的苍蝇嗡鸣着在他身周乱飞。
薛海也忍俊不禁,捧腹大笑:“他用魔法将你的狗变成苍蝇了,一次魔法有效期是一个月。”
现在轮到男孩囧红了脸,那只苍蝇不厌其烦地缠着他,终于他委屈地哭起来,扑向母亲的怀里。
母亲愣神:“怎么了?”
男孩埋头在母亲怀里,声音也像苍蝇的嗡鸣:“他真坏,他用魔法将我的狗变成苍蝇了。”
母亲看见对面竟是今天的贵宾,深含歉意地说:“请你们原谅,他一直不懂事,不过他说的是真的吗?”
薛海苦笑:“失礼了,我们只是在和大少爷开玩笑,我们并没有用魔法将狗变苍蝇。”
他的一只手从桌下挪出,正是抓着那黑狗的脖子,此刻温柔地在脖子上拍拍,黑狗夹起尾巴也委屈地低声叫着,跑回男孩的座旁
男孩从母亲怀里抬起头看见黑狗果然还在,但苍蝇仍嗡嗡嗡地缠他,又哭了:“苍蝇……”
薛海示意了一下蝉宝,蝉宝叹气:“好吧,苍蝇是我用魔法变出来的。”
男孩瘪嘴:“有效期是一个月?”
蝉宝说:“用不了那么久。”
他又噗地放个屁,苍蝇就变成了多彩的肥皂泡轻盈地越飞越高,很快再也看不见。
男孩高兴地过来端起那杯冰激凌递到蝉宝面前:“咱们说话算话,你的魔法真让人羡慕。”
突然捏鼻子退开:“好臭,你的屁有效期多久?”
柔雪百藏故作慈爱地摸摸男孩的头,要他别闹,赶紧坐好,大家已准备开席了。
柔雪百藏之前在码头看见薛海独斗自己派出的四个黑袍人,这自愿保护奈络小姐的游侠就这样被她轻而易举神鬼不觉地摸清了底:他也没什么能耐,不足为惧。
之后她又尽快赶到广场,趁城主夫人单独去厕所的空档将其灵魂压服,用自己一半的神识暂时入主其躯壳,打算利用这具躯壳试图单独再接近奈络,让自己的神识秘密转移到奈络体内。
只要转移成功,她的计划就绝对是天衣无缝了。
然而一切没有那么简单,一路过来,直到现在的席间,奈络都没有机会落单。
“我就不信你今天不上厕所。”
只剩一半神识的柔雪百藏原身特别虚弱,偷藏在厕所旁的草堆后,因席间那具躯壳更聚精会神,所以她的原身不仅虚弱,而且浑浑噩噩,如果突然有士兵走来就可以轻松将她抓获。
分神术在这片海域是严令禁止的,使用分神术的身体是连三岁孩子也能一眼分辨的。
何况这是接待奈络小姐的特殊日子,城中每个人都比平常要警觉。
柔雪百藏现在才发现自己刚才使用分神术,考虑得并不周全,根本是在冒险,但现在箭已离弦,无法回头了。
这时那面坐下不久的奈络又局促地站起,微红着脸对陪席的人笑道:“对不起,肚子有一点不舒服,我想……”
按照她的尊贵身份,很难直接说“上厕所”三个字,幸好在席的人都识趣,城主就对柔雪百藏柔声道:“夫人,你快陪奈络小姐去一趟。”
真是天助。
柔雪百藏不动声色地起身,袅袅婷婷地走到奈络旁,亲切地挽住她纤弱莹白的手臂:“奈络小姐,请随我来。”
看着夫人与奈络走下高台,城主忍不住暗自纳闷:“今天夫人走路的姿态怎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