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今十亿七千万年前,离地球一亿五千光年之遥的未知名星系中,有一颗与当今地球生态极其相似的行星,名为优摩。
优摩的体积是地球的五百八十三倍,也是海洋大于陆地。
海洋占百分之六十,陆地占百分之三十五,剩下的百分之五是星球上亿万斯年来最神秘的所在,谁也不知道其间是海洋还是陆地,抑或什么都不是,而是全新的自然生态。
唯一确定的是,那片区域照样存着丰富多彩的生命。
这颗星球也依靠一颗巨大的恒星来传输取之不竭的能量,但地球只有一个卫星即月亮,而优摩却有足足十七颗大小不一的卫星。
这里的白天有七十小时,夜晚有三十小时,无论昼夜,天地都是到处光彩夺目,美丽梦幻。
这一天,夕阳残照,更是美不胜收。
薛海在血海里吃力地泅游。
这片浩浩荡荡的血海本是由他创造,现在却也要将他的身魂一起吞没。
后面有鲨鱼穷追不舍。
(注释:这里的鲨鱼是地球大白鲨体积的十倍,有三个锐如刀锋的背鳍。)
一条鲨鱼,一个人平稳地在鱼背站立,一只手扶着刀锋般闪烁寒光直指向天的鱼鳍,一只手提着沉重至极的金背砍山刀。
这柄刀已连续砍碎了许多块阻挡视线的礁石,精钢铸成的刀锋毫未卷缺。
薛海终于游不动了,他终于游进了绝地。
一片山崖陡削地笔立在前,左右两块巨礁斜斜地夹峙着。
那个人那条鲨鱼也很快就追到咫尺之距。
鲨鱼张开腥臭无比的血盆大口正要凶悍贪婪地往薛海身上咬去,那个人的那柄刀却山崩地裂地猛劈而下,生生砍断了整个鱼头。
鱼血喷溅,血染崖壁礁石人身海水,原本就已被鲜血浸透的海水更红得浓烈,仿佛即将愤怒地燃烧起来。
薛海吓得思维凝冻。
那个人提起那柄刀,并不急着往他身上劈去,而是盘膝坐下,慢慢将那柄刀横扛在肩头。
“薛海,我们都太累了。”
“累极了,不想动了。”
“所以我不用担心你会再突然泅入水中溜走。”
“所以你杀了你平素疼爱有加的鲨鱼。”
“它今天吃了太多人肉,我实在没法子制止它去疯狂地吞食其他的无辜百姓,它变得越来越脏,已不配做我的玩物,和目前的你一样,都是死了比活着有意义。”
“我很感激你的这番话,你似乎把我一下子看得太高了,我知道它曾经在你心中的地位就像是亲爹。”
“我们都太累了。”
“你为何重复?”
“我只是要提醒你,我们现在该闭嘴,好好地休息一下。”
夕阳西下。
血海上,风平浪静。
只有两个人,对视。
良久。
薛海终于忍不住,垂头丧气:“可不可以说句话?”
那个人说:“你休息够了?”
薛海说:“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提个不怎么难为情的意见。”
那个人来了兴趣,瞪大眼:“可以。”
薛海陡然表露出惊恐之状:“就是这样,我们为什么非得朝对方干瞪眼?”
那个人斜睨天际,煞有介事地思索着:“也对,干瞪眼久了比说废话更累人。”
薛海笑道:“所以我们闭上嘴的同时也该闭上眼睛才能获得最彻底的休息。”
那个人点头,闭眼。
薛海闭眼。
立刻听见了狂风呼啸,巨浪滔天的声音。
他又吓得立刻睁眼。
他竟已不是在那个进退不得的绝境,而是在一条大船上,对面一个胖乎乎的孩子双手蒙眼,旁边还有一条木头削成的鲨鱼,头被砍掉了。
薛海苦笑,恍然:“做梦,怪梦,幸好梦怎么怪也终于会醒来。”
孩子熟睡未醒,鼻孔冒泡,鼾声听来如狂风呼啸、巨浪滔天。
薛海抬头,望着蔚蓝深邃的天空。
他头痛欲裂,在混乱的内心深处催促自己须快点想起这一切究竟是咋回事。
“你又健忘了,”身后黑幽幽的船舱里漫步走出一个俏丽娇小的少女,穿着鲜血一样红的裙子,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寒冬绽放的梅花:“我们是要前往夫泉大陆。”
薛海用手使劲地敲剧痛的脑袋,目中疑惑未消:“夫泉大陆?”
少女走到他面前,温柔地伸手在他额头拍了一下,再给他揉了揉麻木的眼角:“那是我的故乡,同时也是你要英勇献身的战场。”
薛海的头疼神奇地消止了,他满怀歉疚地垂首:“奈络,每次我睡觉做那些怪梦,就会在你面前失礼,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奈络笑吟吟地走向船舷,听着在孩子嘈杂的鼾声之外纯净的海浪声,良久才柔声说:“可是你依然不记得梦里那个人是谁?”
薛海突然转变话题,看看那边鼻孔里气泡更大了的孩子,无奈又无力地叹口气:“蝉宝这小子,几时也学会在白天睡懒觉的?”
奈络不为他的避重就轻而生气,仍是善解人意地微笑着:“他是一直跟你的,把你的坏毛病都学会了。”
前方掌舵的船长高呼:“注意,我们要进入31城了。”
奈络点点头:“还好,你没有睡过头,至于蝉宝……”
这时只听啊啾一声,蝉宝伸着懒腰爬起来,鼻孔的气泡成了亮晶晶的长鼻涕。
薛海笑道:“蝉宝这样聪明,才不会错过去城里逛街的好事呢。”
蝉宝使劲地吸了一下鼻涕,徒劳无功,鼻涕就像蛇一样在半空晃荡,但他背后的两片透明蝉翼却似乎在睡梦中又长了两寸:“奈络姐姐,还有大叔。”
看着蝉宝一副恍如隔世的怔忡模样,真是可爱极了,奈络和薛海都不禁放下了多日来的沉重烦恼。
船长嘹亮的嗓音又从前面传来:“已到码头,停船了,大小姐要站稳哦。”
蝉宝兴奋地奔到左侧舷,探头看见下面的码头上忙忙碌碌,一对城防士兵正接了船上水手抛下的缆绳,帮着系牢在码头的石桩上。
船长率先下船,一个满身绫罗绸缎的大胖子赶紧推开人丛辛苦地蹒跚至前,热烈地握住船长的手:“奈络小姐到了吧?”
船长笑道:“当然到了,去夫泉大陆,中途就你这一个海上城市可补给物资,若不在这里停一下,我们非得饿死。”
大胖子瞧见奈络薛海蝉宝一起下船,索性抛了船长又辛苦地蹒跚过去迎接:“奈络小姐,听说你要来,城里的长老们都在广场上久候呢。”
奈络不失优雅地与他握手,却也立刻面露忧急之色:“有夫泉大陆战况的报纸吗?”
大胖子为难了:“不敢向小姐隐瞒,我们已经半个月没接到来自那一边的报纸了,我想……”
奈络皱眉:“难道战况已严重到了报纸也无法流通的程度?”
大胖子诚挚而凛然:“奈络小姐,不管怎么样,31城的上下人等都是打心眼里永远支持你们家族的,就算有一天战火延伸到这里,我们也愿意为你们家族赴汤蹈火,奋战到最后一口气。”
薛海忍不住笑道:“我就说嘛,这片大海是存在公理的。”
蝉宝不耐烦地眨巴眼睛,开始嚷着要离开码头。
他私自钻入人丛,发现这样真的太难走,就又撅着屁股退出来,准备展开翅膀飞,岂料翅膀一动,就被人用力地高高拎起。
四个矫捷迅猛的黑袍男不知从什么时候什么方位冲破人丛,挥舞长刀,突袭奈络五人。
薛海叫船长快带着奈络走,船长先用力拎起蝉宝,另一只手牵住奈络,大胖子在前面呼叫让路。
以薛海一人之力,很容易就抵挡了四个黑袍男凌厉的攻势,船长四人顺利混杂在人群里离开码头后,他也顺利摆平了敌人。
“看你们的样子,不像是夫泉大陆的叛军。”
他扒掉其中一个人的面巾,冷冷地问:“你们黑袍上的标记,到底代表什么?”
那个人嘴里发出毒蛇吐信似的低沉森冷之音:“艾蜜雅大人法力遍及之处,都是腐烂的人性。”
薛海惊愕:“什么艾蜜雅大人?为何要你们来刺杀我们?”
那个人冷笑:“艾蜜雅大人说了,想深海的狂躁机器继续长眠,就必须用世间最纯洁的女人来献祭,奈络小姐正是那个女人。”
薛海怒道:“我问你,艾蜜雅大人是谁?”
那个人仰面凝望苍穹,在五彩斑斓的云端寻找到了一颗卫星破碎的一角,气若游丝的缓缓说:“来自那儿,是大人的旨意。”
那颗卫星的破碎是因为七万年前波及全球的一场惨烈战争,据说那时候不仅有各种各样的人族,还有神,甚至有高于神的存在。
当时神和神在持续混战,差点毁灭了整个星系。
最后双方和解,一起消声灭迹,只剩下人族自己的冲突,战乱又持续了百年。
人族用自己创造的无数精密凶恶的武器,击碎了那颗对北半球的生态而言极为重要的卫星。
千千万万年来,虽已物是人非,但每当有人凝目其间,都会隐约在脑海吹起一种久违的战争号角,那就是末日的前兆。
薛海胆战心惊,那个人的眼睛终于黯淡,他也跟着收回了恍惚的目光。
太高了,无论如何,现在人类的科技水平是无法那么高地脱离地面,去一探历史的究竟。
所以真的会是前兆么?
他打倒四个黑袍人,并没有下死手,他们却突然都死了,尸体冷僵发乌,像是已死了多日。
码头惊乱的人群里还有几个士兵,他招呼士兵过来收拾他们的尸体。
“剩下的,我们就能搞定。”一个士兵头子陪笑道:“您还是赶紧去广场接受本城的欢迎仪式吧。”
薛海离开,心想怎么回事,既然都知道奈络小姐的身份,刚才人群却挤成一团,不把道路让出来,以至于给了那四个黑袍男可趁之机。
现在人群倒是乖乖地列队夹道了,但他们一定只是因为被吓呆。
他满腹狐疑地走出码头,身后的人群再次聚拢,交头接耳地说:
“刚才那个黑袍人是不是仰头直视了破碎的卫星?”
“是呀,这可不是吉兆。”
“我昨晚就说了,夫泉大陆战火愈烈,这时候接待奈络小姐一点也不明智。”
“你胡说什么?你敢对奈络小姐不敬?十年前若不是奈络小姐的父亲击溃了那些海盗,31城早已化为灰烬了。”
“可奈络小姐一来,就出现了四个奇怪的黑袍人,祖祖辈辈都告诫我们,不能随便直视天上的那一角,那会引发全球末日。”
几个士兵走来驱散人群,厉声道:“奈络小姐是31城恩人之女,而且是独生女,你们少在这里疑神疑鬼,乱嚼舌根,小心我请你们去吃几天发霉的牢米饭。”
人群唉声叹气地散开,似乎心里从此都生根发芽了一种越来越危险的遗憾。
那就是艾蜜雅大人所谓的腐烂人性么?
几个士兵零落地站在突然空荡荡的码头,头顶也似乎突然有什么正贪婪地压迫下来。
那是一种足以压碎灵魂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