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却脸色僵硬了一下，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头摇得象签筒：“寒冬腊月，呵口气成冰，街上看黄历的人说还有大雪凌要落，让我冻死在外头谁管我？”他站起来准备走。
“龙大司命，你听我说好吗？”我再我用肯求的口气对他说：“没有办法，自从我丈夫和他的几个兄弟在九江壮烈的，几家家属都太悲伤了，有的是两鬓斑白，年岁尚高，也许是今生想最后看一眼子女的遗骨，白发人送黑发人，有的是想在年前尸骨归乡灵牌归位，今生骨肉再团聚一回，我也就想了了大家的心愿，人心都是肉长的啊！”
“鬼见怕”沉默了有半刻钟，我从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的瞬间，看出他的心动了一下，但是时间很短，他突然说：“抗日与我何干，我赶尸混口饭吃，你请别人吧！”他车过身就走。
我拖住他说：“我求你。”
“求我没用，我也要过年，陈太太，我也是人。”
“是是！我知道你辛苦。”我那时不知说什么样好了。
他望着我嘴角挑了挑：“看你们，一进腊月就热热闹闹办年货，愁过年。嘿，这不，你们就一个个长得如花似玉，而我呢？我们一个个都风霜雨雪在外面熬，晚上别人守婆娘困大床，我们赶着死人在路上奔，与鬼为伴，人都他妈象棺材里的古尸，那是什么？”
“什么？”
“那是在外风霜雨雪熬成这样苍老象松树皮象干尸的！”他忽然伤心起来：“我爷娘死得早，我八岁就跟着我的师傅大司命学了赶尸，年年冬天在外赶尸，手脚都冻得皮肉脱落看到骨头，夏天蚊子咬得身上的伤起麻布。有一年七月半，我跟我师傅在吉首赶尸，碰上大暴雨，晚上发了山洪，把我们师徒两个，还有五具尸体，一齐冲到猛洞河里了。可怜我师傅把我救上岸后，又带着我去河里找尸，最后硬是摸了一晚，才在河水中把五具尸摸上来。我师傅哭着对我说，兴崽，你是我义崽，我是为了让你活命才收了你做徒，不然讨饭叫化也千万莫做赶尸匠这一行。”他望着我叹道：“如今我四十多岁了，不但不能讨女人，不能有子，还没有女敢上门，上次一个瞎子女人，我花钱偷偷买了藏进屋，她过一个晚上就跑了。”
“为什么？”
“她说跟我睡一床，就象跟死尸困一起样。”
我望着他觉得他心里升起一丝怜悯，却故意笑着与他开玩笑：“那一定是你没有尽你一个做男人的责任。”
他白我一眼，突然恢复了他一付玩世不恭的样子：“嘿嘿！他奶奶的，我与她做那事她就哭起来。”
“为什么哭？”
“她说象一个鬼掐她喉咙，她喘气不过来，又说那响声象赶尸的在路上走。”他说完看着我。
我认真地说：“这其实是正常的呀！”
“是呀！可她还是跑了。”
“还是跑了？”
“唉，说我身上就有尸臭味。”他叹道。
夜已过更，看他样子又想走，我故意聊起他感兴趣的话题问：“听说你那小姨妹得了什么病，你帮他治好了？”
“是婊姨妹，我叫她苦艾小姨”他一字一句说。
我呵呵笑着又开他玩笑：“不管什么姨妹，都是半个婆娘。多大年纪？”
“不到三十。”
“那还好年轻。听说得的是怪病？”
“嗯，狐魅病。”
我一笑：“我孤陋寡闻，没听说过这种病。”
看看窗户外面，三更星正在闪烁。
正好敲更的锣也响起来了，一个老人苍霜的声音在夜空里飘。
我说：“你不帮我这个忙，一回生二回熟，我们也是生意上的朋友，你就给我讲讲‘狐魅病’，我们都是女人，对女人怪病想多懂点。”
听我这么说，他重新坐下来说：“好吧！这‘狐魅病’确实是女人怪病，就是狐狸精找上了。”
“真是狐狸精找上了？”我惊呼道。
“没错，我姨夫那时正要开拔上前线，他们结婚当天就回门。就是在当天的回门路上，苦艾在山里屙了一扒尿就找上了。我姨夫当天回了部队，音讯不得。苦艾以为是她太念他，几个月以后人病得象尸壳子了，才想起来找我。”
“你一去就看到了狐狸精？”我不信，讥笑他。
他一脸严肃：“那不假，我去时已经是傍晚了，一进门我就看见那狐仙趴在我苦艾身上正用劲，一只好漂亮的白面公子狐，臀部白得放光。”他说的那只狐就象在眼前一样，一付神态逼真相。
我也跟着一阵毛骨悚然，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正在这时，我家的白猫抓着一只老鼠从楼梯口沿楼梯冲下，嚎叫着冲出了门，撞得门板“叽呀”地一声。
我顿时一身都麻了。
他却很平静地继续说：“这白面公子狐狸精是凤凰山最年轻的狐，最多二十来岁，胖胖乎乎样子好可爱。”
“可它害人？”我愤怒道。
“是呀！你最俊秀害人就惹人仇恨你。我进去后在床边一站，它开始装着没看到我，我大喝一声臭妖狐！然后一神帚刷去，他吓得‘呀’一声从小姨身上滚下来，就从床后面跑了。”
“嘿嘿，你功夫确实蛮高呀！”我笑着故意夸他。
“那是，我谁呀！它一只狐狸精，我让申时死它躲不过酉时。”他又吹起了喇叭。
“那你小姨被你诊好了？”
“那当然。我还把她屋里前后门上挂镜子，贴符！又给她弄了珠蓝根草药洗裆，狐狸精从此不敢进她屋近她身了，我小姨妹也就好了。”没料到他脸色也突然阴沉下来，叹了口气：“唉，谁知她好了，我姨夫却死了！
“正好在你小姨那里偷点猫饭吃。”偷猫饭是讽刺人家偷人，我想开个玩笑打破他的抑郁。
“是啊！正好我想照顾她，也解她点寂寞！”他终于笑了。
“我听说你是去了？”
“那是帮着把我婊姨夫尸体赶回来。”
“不光是吧！肯定还挂欠婊姨妹子。”
他突然大声叫道：“别说了，不识好人心！”
“你小姨？”
“当然是她！她知道我对她好，那天她伤心时，我正想提起这事跟她亲热一下，可我还没有开口她却一拦棍打下了！唉…… ”
“说什么？”我问。
“她说她从此不嫁二夫。我说我不要你做我堂客，我们这行也不能娶你，但我可为你解解闷晚上热热被吧？你猜她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
“她说我要为我男人守上辈子寡！看看这样的女人。”‘鬼见怕’差不多怒不可遏。
我“啊！”了一声说：“你龙大司命真有福气，遇上这样忠贞的女人做亲戚，我钦佩这样的女人。”
“钦佩个屁，奶奶的，我帮了她这么多，她还是看不起我这个丑陋的赶尸匠。”他停了停说：“所以我要自己看起自己，你这趟我不去！”说着冲向了楼梯口。
我正想拦住他，这个怪人却“蹬蹬蹬”一阵急步上了楼，等我爬上楼梯时，他已不见踪影，片刻后，只听到后院传来木窗户翻动的声音，他已翻墙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