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贰
贰/灰鸦(其十四)
旅人的身后，殓长生正安静地注视着他。
“我们大家，可都是活化石呢，好好聊聊吧？让我先猜猜，你是来自于邪灵世界破碎之后的时代？”殓长生开门见山道。
“应该不是吧，那样的话，我们应该不会在第四纪元末相遇。”
“谁又能肯定不是呢？尘下界可真是个奇妙的地方，不是吗？雪曦镇店长也是好大的本事，让一个对一切一无所知的路人，将一切延续了下去。”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但从你的话语中，我能感觉到很明显的敌意。”
“那就比比看吧，谁能在这场时间赛跑中获胜？这一次，我扮演的是人畜无害的路人角色，但下一次，我会去完成属于我真正的使命，让尘世界的一切重新步上正轨。”殓长生背过身去，转身遁入了黑暗。
……
今天魔法塔的外面，也是暴风雪吗。
……
“既然都解读完了，那就回一楼吧。”
“等等，我还有想知道的事情，我还要重新回到那个故事里去。”
“喵？”
旅人转过身，再次探向水晶。
“危险！你会迷失的！”
旅人回想起了之前的不适，还有惘为什么唯独只有这次跟着自己一起解读。
沉沦其中，可能会无法回到魔法塔吧。
惘的一次次担忧和警告，总归是有它的道理的。
……
头好疼，回想起了好多零碎的记忆。
“惘？白猫？你在吗？”旅人从昏睡中苏醒，左右望去，看到惘仍旧是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方才觉得安心不少。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喵？”惘睁开一只眼睛，一副不想搭理旅人的模样。
“我好像解读出了比残页更加恐怖的信息，我们果然不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其实也一样是参与者对吧？”旅人觉得这有点不太真实。
白猫重新眯上眼睛，沉默以对。
“现在的尘世界是什么年代？这个你总可以告诉我吧？惘？”
“尘世界，第四纪元末期，我记得我已经说过一遍了。”
“邪灵世界是发生在第二纪元末期的故事，而我现在解读的灰鸦，是第四纪元末的……其实也才发生不久对吗？”
“嗯，但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是无法被更改的。”白猫表示。
旅人现在有一个天大的疑惑，但是他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
他觉得那应该是不能被提及的禁忌事项，惘明明已经警告过他很多次了的。
旅人至今为止，已经无数次意识到了的事情……殓长生也已经挑明了。
“故事，还没有结束，对吧……”
“惘一直以来都说过，我们的目的，是为了寻找魔法塔主人在这些记录中留下的残页，但是你从来没有说过是为了什么，我们也只是这样日复一日地进行着解读工作而已。”
“魔法塔外的暴风雪，永远也没有停息过，我知道我不该问，但是，事实真的是可以用三言两语就掩盖过去的吗？我不想像伽岚那样，被一无所知地保护了那么久。”
“你倒是解读出了许多不必要的东西喵。”
“残页的确是我随口编出来的谎言，但如果你那么想要追求真实，那就尽管放手去做吧，去解读你想要解读的事件，你会洞悉过去与未来的。”惘也不再理会旅人，跳到另一边的沙发上趴着了。
“……”
旅人重新打开了中止的篇章，并开始继续他的旅程。
暗影帝国纪年，135年夏。
当梦境化作现实之时，无论如何，请不要惊慌，梦之蛹终将再度沉睡，黑暗之子也将降临尘世界。
“奇怪的预言又增加了……奕哥，这回我们在这个小镇里，要待多久呢？”贾粼耳看着街道上神神叨叨的巫婆，总觉得有点儿犯怵，因为不知道她在念叨些什么。
“攒够去幽都的钱再说，今天在街上走了一下午，也没看见有地方缺人手，这寻幽小镇也是一整天都死气沉沉的，只不过是镇长下达了一道不准说梦话的禁令，至于搞得这样人心惶惶的嘛？”缪壹帆觉得这有些离谱，甚至是已经达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
“但他们说得都有模有样的啊，不会真的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吧……”贾粼耳露出担忧的神情。
“那别担心，贾粼耳，我们的现实已经是一坨稀烂的幻境了，就算噩梦成真，也不会再改变什么。”缪壹帆逐渐喜欢上了这种破罐破摔的句式，这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悍不畏死的勇士一样，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有任何动摇。
“嗯……噩梦要成真的话，那就将噩梦也一起扼杀在摇篮里，我们不需要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贾粼耳跟在贾粼奕后面，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方才开口。
“你变了，贾粼耳，以前的话，你只会唯唯诺诺地附和我。”
“就是因为跟着奕哥太久了，多多少少也想要模仿起你的风格嘛，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有什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就是这个道理嘛？”
“是的，而且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拉拢所有对宁夜王有所不满的人和势力，组建起属于我们……我们灰鸦势力的集团，贾粼耳，以后也要继续拜托你了。”
“好嘞壹帆哥。”
入夜后，两人继续前行，停下来时，缪壹帆注意到这里的墙上贴有许多告示，而摆放在门前的告示栏上，贴上的纸张多半已经发黄，台阶上许多的灰尘，的确是许久都不曾有人打扫过了。
一个大大的“拆”字，贴在这暗殇佣兵工会分部的门口。
缪壹帆有些好奇地往里踱了几步，只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叔坐在前台对着账本打盹儿，蜡烛的灯光亮着，忽然间晃了一阵。
“您好，请问这里是佣兵工会？”
一副萧条的景象，大厅的座椅摆放得东倒西歪，取暖用的壁炉里看起来像是好多年都没有再添柴烧过了一样。
回应缪壹帆的也只有大叔的鼾声。
缪壹帆大大方方地拉了个倒在地上的凳子坐下，而贾粼耳这时还在好奇地到处打量：“佣兵工会……好像跟想象之中的不大一样诶……不是应该很热闹的吗？”
“热闹？哪里来的臭小鬼？在这里扰人安宁。”打盹的大叔醒来，不悦地打量起两人。
“门是开着的，这里也没有告示说不准进入，我们进来拜访一下，不算冒犯吧？”缪壹帆望向大叔，而后者只是嫌弃地看着两人。
“这个分部已经没有委托人了，你们如果是干佣兵这一行的，请去大一点的地方吧。”
“我们只是单纯地想找点事情做，我和我哥是外地来的，要攒旅途中的路费，是吧，粼奕哥？”贾粼耳老老实实地说道。
“那我建议你去易起缘的客店里工作，他那里正缺人，打杂的，跑堂的都缺，就隔这里两条街。”大叔赶苍蝇似的摆了摆手。
“那粼奕哥我们走吧。”贾粼耳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冷冷清清的地方，所以一听大叔发话，便立刻催促起缪壹帆来。
“寻幽镇，外地人前往幽境的必经之路，这里的暗殇工会，也是曾经最有名的佣兵工会，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缪壹帆印象里有这么一个地方，这是他小时候看地摊读物时了解到的知识。
“这里因暗殇而名扬天下，也因暗殇而一蹶不振。”
“暗之剑殇的故事……暗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第三纪元时期，古老魔祸组织为窃取尘世之心倾巢而出，将尘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幸得九殇现世，使尘世界免遭生灵涂炭；暗之剑殇一族可是最正统的暗族，他的佣兵团在暗域最需要奇迹的时候站了出来，是真正的救世主。”
贾粼耳也不知道缪壹帆跟大叔在聊什么，反正自己是听得晕头转向的，完全摸不着头脑。
“……别的不说，我就说暗之剑殇那批人隐退之后，后来的佣兵团都觊觎起暗都的统治权，跟着些贵族成天打着暗殇的名号，出去搞些小动作，暗殇工会也因此声誉受损，再加上这些年来其他工会崛起，这里早就已经没有生意可做了，知道了的话，就赶紧走吧，臭小鬼们！”
“嗯，打扰了，贾粼耳，我们走吧。”
“噢！”
见缪壹帆走出大厅，贾粼耳立刻跟了上去。
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幽都啊。
说实话，有些迷茫、也有些不安和恐慌。
在狱都卷入监工探索遗迹的野心之中，被当作祭品死里逃生；在边界之都有了安定的生活之后，又借着去渊都的机会，往冥都方向一去不复返了。
又是机缘巧合，在路上误入了冥陵，接着见证了冥都的镇骨石解封事件，逃离冥都后，又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一次漆杀者的追杀，这才终于踏进幽境之中的寻幽小镇……
这座被不详梦境所笼罩的寻幽小镇，缪壹帆两人将在这里停留些许时日。
此时也已经夜深了，大叔并没交代清楚具体位置，这时路上也一个人都没有。
缪壹帆闷头走在前面，贾粼耳这样跟着他的话，自己就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管，只要缪壹帆说什么，自己照办便是——这就是他们之间默契的主仆关系。
此时，一阵奇妙的音乐入耳，心烦意乱的缪壹帆缓缓止住脚步，被音律吸引了。
“好令人安心的声音啊……”贾粼耳也是如此，他闭上眼睛，接着又欣喜地望向缪壹帆：“粼奕哥，我们去看一看好不好？”
“这是魔力的声音，很安心，听着这种梦幻的音律，无论旅途再怎么辛苦，也会微笑着进入梦乡的吧。”缪壹帆闭上眼睛，感觉有种无穷无尽的疲惫感袭来了，这才立刻拍了拍脑袋，转头看向贾粼耳：“走，我们去看看。”
他这才知道，贾粼耳站着都差点闭上眼睛睡着了，于是二话不说，拉起他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诶？诶？”贾粼耳这才清醒过来。
两人穿过几条街道，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只见一群人围坐在一个地方，安详地睡着了。
“安详又梦幻，这里是真实的梦境吗！大家都昏过去了！”贾粼耳注意到人群中央坐着一个观摩着水晶球的魔法师，舒缓而轻柔的催眠声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嘘，噤声，贾粼耳，他们只是睡着了。”缪壹帆悄声制止贾粼耳继续讲话，只是带着他坐到一边，安静地倾听。
贾粼耳将信将疑，跟着缪壹帆坐到一边。
“尘世界有一种叫做魔音师的职业，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些人会通过魔力发出一些有序而平缓的音声，诱导失眠的人进入梦乡，这位应该就是这样的人了。”缪壹帆悄声向贾粼耳科普。
“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该不会跟那条禁令有关吧？”贾粼耳联想出了一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情况：例如这里的人睡着了东西被偷了怎么办，魔音师要是是个心术不正的怪人怎么办之类的……
“多半是吧，最近这里流传着噩梦成真的谣言；魔音师这个职业虽然名声不好，但单论催眠的话，绝对是他们拿手的绝活……这样的话，这里的大家应该就不会做不好的梦了吧。”缪壹帆点了点头。
“……嗯。”贾粼耳已经安静下来了，而且立刻就昏昏欲睡了。
“晚安，贾粼耳。”缪壹帆并无倦意。
“安……奕哥……”
贾粼耳当场睡着了，倒在缪壹帆肩膀上。
“……贾粼耳？”
直接睡熟了，一点防备都没有的表情，念叨起一些菜式的名字，好像还蛮可爱的。
缪壹帆看向其他人，几乎都已经睡熟了。
再看向中央的魔音师，仍旧是操纵着魔力水晶，许久后，才呢喃起一些生涩的古文字语言，然后又用另一种方式催动魔力水晶，如此循环，但发出的催眠音声却又不尽相同。
这是缪壹帆少有的学习魔法的机会，他不仅没有因为舒缓的音乐而感到疲惫，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儿兴奋。
属于求知者的兴奋。
而且，魂灵似乎也有某种强烈的反应，虽然不是很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缪壹帆这时的确是难以入睡。
魔音师的表演一直持续到半夜三更，这才收拾起自己的法术道具，行色匆匆地准备离开。
“请等一下。”缪壹帆轻声喊住对方。
“……”
对方并未停下脚步。
“可能没听到？”
缪壹帆见状，连忙跑到魔音师面前，拦住了对方。
“嗯？您有什么事吗？”大大的法师帽下面，是面容清秀的女孩子的脸，缪壹帆觉得有点惊讶。
“那段叹息的古文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没有哟，只是承自一些十分古老的歌谣而已。”魔音师微笑着摇了摇头，闭上眼睛。
“噢……是吗，我挺好奇的……还有，你每天都会在这里演奏魔音吗？那个……怎么称呼？噢，我是贾粼奕，一名魔法学徒。”
你在紧张什么啊你，缪壹帆！
“问题太多啦你，贾粼奕，一个一个问好吗。”
“名字？”
“……栎笙铃。”
“魔音师的表演，确实让人感觉像置身于月光笼罩之下的静谧森林，水晶球的光也辉如湖光般闪耀，在这种时刻能出来帮助居民的人，一定内心也如月亮一般纯净吧。”
“呵呵，你说什么呢，现在不流行这种贵族卖弄词藻的调调了，你一个小学徒，跟着贵族都学了什么啊？”栎笙铃友善地笑了笑。
“什么都学，什么都会一点。”缪壹帆表示。
“时候也不早啦，早些休息吧……能撑到现在还没睡着的，这些天来你可还是第一个。”
“你要回去了吗？你就住在这儿附近吗？”
栎笙铃摇了摇头，背着她的法术道具箱，绕过缪壹帆。
“明天还会来吗？”
栎笙铃转过身，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往前走，又轻轻点了点头。
缪壹帆目送着对方离开。
从131年，到135年，缪壹帆的逃亡之旅也有四年左右了。
这期间他一直都在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忘记自己所背负的一切，于是也就变成了在贾粼耳面前，那个“总能处理好一切”的大哥型角色。
缪壹帆沉吟良久，方才收回一些自己的感慨。然后回到之前栎笙铃表演的地方，摇醒了睡得正香的贾粼耳，拖着半睡不醒的他，找了个便宜的旅店，休息去了。
2020.4.12 3: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