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贰
贰/灰鸦(其十三)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踢出书中的世界了。
旅人知道，若是亲自参与到其中，如果做出了什么违规常理的举动，就有可能会被书排斥出去。
再有就是，一旦在书中死去，也会被赶出来，然后一切重置，此前在狱堑口想要一探究竟的时候就是这样。
还有一个，就是在外面进行了错误的解读，导致书中的后续发展严重违背真实情况，这样自然无法继续进行时空旅行，
在冰封之地的那时候，最后就是被书中人给赶了出来……这个似乎又是另一种例外情况。
旅人有些奇怪惘没有在旁边，所以四处张望起来，当他发现它还趴在书架上打着瞌睡时，才安心不少。
如果没有惘监督自己的话，确实很容易走弯路……
旅人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只得继续旅途。
缪壹帆和贾粼耳此时也早已离开了冥都，旅人似乎有些明白了，即使选择了其他的观察目标，也无法离开那个范围。
“好……好惊险啊……我们前脚才刚出来，紧接着古阵就把整个冥都封闭起来了。”贾粼耳唏嘘不已。
“可以隐约感觉到他们提前激活了古阵，封锁了城市……如果继续留在冥都，谁知道我们接下来会不会死于魔祸。”缪壹帆表示。
“奕哥，冥都接下来会怎么样……”
“不是我们能考虑的事情，但冥都发展至今，想也知道不可能说没就没……而现在，我们只管连夜赶路，尽量走远一些就好。”趁夜离开冥都的可不止这两兄弟，他们大概走了一个时辰，深入了那片林子之后，人才少了许多。
“这应该是最后一站了吧。”贾粼耳知道穿过这座森林，他们才算是进入了幽境。
交界幽林，是暗影两都边界的大森林，从冥都的陆路走去，总比走首都以北的水路或是影都东边的山路好多了……据说影都那一带未开辟的区域有很多沼泽地，光是死气一般的瘴气就够人受得了，没谁吃饱了撑的会走那种地方。
“是的，先找个地方扎根，其他的以后再说，走一步是一步吧。”缪壹帆走在林间道路上，心中略有所感。
狱都没有自由，边境不适合他，渊都城内灾难频发，冥都此刻又危在旦夕……但愿幽都能成为一处安生之地吧。
一路无话，两人心事重重，你不跟我讲，我便也不打算问；我不主动问，你便也不准备讲。
偏偏双方又都觉得彼此心照不宣，所以一路都在沉默。
几天过后，当夜色降临时，缪壹帆的身后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影子。
一直跟在旁边的贾粼耳，立刻察觉到不对劲，便拔出剑斩向缪壹帆身后的空气。
像是砍在什么极具弹性的东西上面，那沉重的魔力回响振得他手都险些拿不稳了。
“……”
只一个照面，原本的黑影立刻后撤了一格，同时显现出身形。
阴影斗篷、月牙假面，一只无色瞳仁锁死缪壹帆的眼睛。
对方背负暗紫色的蛇形剑而立，那阴森可怖的笑脸妆容在这片沐浴在月光下的森林中，变得越发恐怖了。
这身打扮，缪壹帆再熟悉不过。
漆杀者一句话也不说，他胸前的徽章上有两颗漆兽獠牙，缪壹帆觉得他是之前冥都那位宁川息的跟班之一，他们之中果然还是有人察觉到了他和贾粼耳。
“奕哥，你先走吧，我们不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人……我应该能拖一阵时间……”贾粼耳后撤几步，退到缪壹帆身旁。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活在梦里？”尽管是大敌当前，缪壹帆却总感觉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就有人找上门来，筑怀文的提醒也不无道理。
“……我认真的，奕哥。”贾粼耳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手，头也不回地回答。
“什么时候轮到你命令我了？就算我要一个人跑，那命令也应该是由我来下才对！”
“……那就下命令吧。”
“贾粼耳，跟紧我。”
接着，缪壹帆拔剑，率先冲向了对手。
“？？？”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此时漆杀者也已经令蛇形剑附上了暗影侵蚀的魔法，他像条蛇一般灵活地出击，只一个照面缪壹帆便落入下风。
三次连击全部瞄准要害，缪壹帆勉强能跟上对方的剑，只能做到防守。
但贾粼耳加入战局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他能在适当的时候给予对手凌厉的反击，为自己赢得喘息的时间。
只比拼剑术的话，缪壹帆知道自己是已经打不过他了的。
也不知道在边境的那段时间里他经历了什么，只是当他去注意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打不过他了。
这大概就是天赋吧。
缪壹帆剑术不如生性顽劣的大哥舵，魔法不及安分守己的小弟桨。
虽然没有一项专精的战斗技术，但他们会的他都会，他们不会的他也会。缪壹帆以前是毫无紧张感地在家练习那些基础课程，知道他们自己比不过，索性就不再多下功夫，闲暇的时间全用在了解知识和不务正业上了，也就是贾粼耳来到他们家，成了他的贵族仆从，他才稍微对练剑有了那么点兴趣。
刚来时的贾粼耳怂怂的，连剑都不会拿，缪壹帆要打败他轻而易举……
漆杀者的蛇形剑掠过缪壹帆面门，立刻令他从回忆中惊醒过来。
战斗中分心，真是找死。
贾粼耳接二连三地发起攻击，没有什么华丽的剑招，仅仅是为了逼退对方，而导致他自己破绽百出的行为。
缪壹帆咬了咬牙，他看了看自己的剑，它看上去也已经被侵蚀得不成样子了。
给武器临时附魔的法术技艺，自己也已经忘记了，那东西操作过程极为繁琐，根本不是人能干的事。
漆杀者应该是有他们独特的技巧……对方可能只是一般的漆杀者，来杀他们的目的也很纯粹：只是为了名单列表上的那一笔赏金而已。
漆杀者组织的几位头领效忠于宁夜王，他们放宽了入会的条件，让许多一般人也加入了进去充数，他们有许多是因为生计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缪壹帆的剑已经不能用了，或许可以使用一些简单的魔法，掩护贾粼耳，在他的武器也损毁之前……
他抬起手，凝聚森林里的魔力，使出一道简单的黑暗射线。
漆杀者行动明显为之一滞，他硬生生地接下来法术攻击，疼痛令他手上的动作慢了几分，被贾粼耳抓住空隙，刺向对方。
漆杀者急忙闪躲，见只有衣服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接着他立刻后退几步，转身跑了。
“只有一个人吗……”缪壹帆向前几步，他看见贾粼耳的剑上有血滴落。
“好……好险……”贾粼耳看起来惊魂未定。
“那只是贪图赏金的杀手，与当初杀害老管家的那批有着天壤之别。”缪壹帆说道。
“但……不管怎样……我们都赢了……”贾粼耳松了口气。
“的确，干得漂亮。”
缪壹帆走向前，发现贾粼耳的剑几乎没有什么磨损，而自己的已经是经不起折腾了。
“看来我不适合用剑，这把剑已经不能用了……贾粼耳，以后不管遇到什么突发事件，别总想着让我跑，就算有再可怕的敌人，我也可以和你一起作战。”缪壹帆有些无奈。
“我以为来了好多人啊……能跑一个是一个嘛。”贾粼耳收了剑，挠挠头。
“然后呢？你就像老管家一样死得毫无价值？我可不会替你复仇的，连收尸都做不到！”缪壹帆有些愤怒。
“不管怎么说……我也只是个小仆从嘛，仆从的命不就是给主人使的，报不报仇、收不收尸这种事情都无所谓啦。反正，只要你还活着，家族就能重新崛起……我虽然不是很懂，但跟了你十多年，我清楚你心里其实比谁都不甘心，比谁还想要向宁夜王复仇……我觉得，壹帆少主只管放手去做就好了，一直闷在心里的话，是很难受的。”
“所以，无论如何，你还不能死。”
“……为什么？”
“家族要崛起，就必须要有人支持我……而我除了你以外，一无所有，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即使我如此狼狈还要追随我，那么，我们从一开始就应该是命运共同体，若是你莫名其妙死了，我也无法苟活，明白么？”
“我……”
“我们都活在梦里，等梦醒了，末日就来了……贾粼耳，别做一厢情愿的傻事，末日来临之前，梦还很漫长。”
缪壹帆走了，这儿不是久留之地，谁知道那名漆杀者会不会叫上一批他的同伙，那样的话他们可就插翅难飞了，
几天后，他们心惊胆战地离开了森林，进入了幽境，并抵达了一处无名小镇。
天刚破晓，两人路过小镇里一家酒馆，门口的告示栏上贴有居民发布的委托，也有镇长下达的告示：禁言梦话。
“不准讲梦话……什么意思？”贾粼耳非常好奇。
缪壹帆看着那四个醒目的大字，眉头紧锁。
“哟，两个年轻的外乡人。”店里的伙计正在打扫卫生，瞅见两个人站在那里，便打了声招呼：“我看你们还不知道幽境发生了什么对吧？现在已经是闹得沸沸扬扬了，有些人做梦梦见有地方发生了灾难，于是就一传十，十传百……那可真就是比病毒扩散得还要迅速，搞得好像是做梦都会传染一样，所以上面就下了禁令，让人不准谈论自己做过的梦……不然会被抓起来的，你们也多注意啊，要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可千万别说出来，当它没发生过行了。”
“噢……”贾粼耳茫然地点点头。
“走了。”缪壹帆转身离开。
“诶诶，两位不进来坐坐？”
“不了，我们晚些时候再来。”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在镇上四处打听，然而一天下来得到的消息，几乎也都是一模一样的，没有任何值得在意的地方。
天黑后找了家旅店投宿，于是一夜过去……
冥都，魔物不断地从镇骨石泄出，一众人等拉退防线，静观其变。
先前冥驰与魔祸你来我往，几番交手过后，神庙祭祀长再启新阵，凭借着那股力量，冥驰召来了冥陵入口，将魔祸拉入了冥陵。
“停，停停停！小子，我们没有继续再打的必要了，即兴的演出已经结束了，我可不想当什么恶人，我跟你怎么说也都是同一个物种，彼此之间根本就没那么多莫须有的仇恨，我们或许可以抓紧时间说说话，大家时间都不多了，彼此之间应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应该是身为魔祸的青年忽然停手，想与冥驰促膝长谈。
“不成，除非你让封印底下的东西滚出冥都，不然没得商量。”冥驰继续施法，不留情面。
“呃，那个倒确实是做不到，冥魂把我封印之后，确实抑制了当初的魔祸，这么多年以来我听着那些冥都人的声音，一代又一代的传承过去，就算真的有什么仇怨，也随着时间消磨光啦！哎，这话又说回来，我时间也不多了，要不是那道封印，我可能早就重新化为尘世界的一部分了。”魔祸感慨万千。
“那你好死不死的，偏偏挑这个时候出来？”冥驰手顿了顿，如果不动用全力，他也拿对方没办法，与其浪费体力，倒不如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也不想啊，那你仔细想想啊：你在家里蹲着好好的，突然就有人把你家房盖掀了，这我找谁说理去？”魔祸耸了耸肩。
“你还成了受害人了？”
“那可不。”
“我看你刚出来的时候，可是入戏得很啊，你是真的动了杀意的吧。”
魔祸看了看冥驰，片刻后才说道：“镇骨石底下的魔祸才是真的，当年没死绝的魔物，可全都是我在镇着，我也算生出了不少积怨……但是，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才是真正的史前灾难……我们这些尘世之心碎片所化的幻想种，跟那些魔物不一样……说来也倒挺讽刺的，曾经的领袖居然要反过来镇压那群士兵……啧啧。”
“它们不是士兵，是纯粹的野兽、怪物……还有，你不要转移话题。我知道人类之间有一句话，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想做的事情，我看得一清二楚。”
“是就是呗，可我没做成，而且也不忍心那样做了。”魔祸轻蔑地笑了笑，身形开始渐渐消散。
“你……你做什么！”
“当然是解脱啦，同胞。你的栖身之地好像不打算接纳我，这片世界已然没有了我的容身之地，啧，这一生真是既漫长，又短暂呐……”
他还想张口说些什么告别的话，但他终究还是化作了最本源的魔力，飘散向了整个尘世。
“然后，作为对一切一无所知的魂灵再生吗……啊……我也会有这样的一天吧……”冥驰觉得心情异常沉重。
“我之所以苟延残喘但现在，也是希望能在魂灵使身上找到故人的影子吧……”他喃喃自语。
魂灵使虽然是由钟凛山命名，但却并不是他做出来的东西，他们是一直以来都有的存在和现象，只是现在魂灵化的迹象变得明显了，被他给们重视起来了，才都开始起进行研究调查的。
现在的话，也不是在这里感叹的时候。
冥驰离开冥陵界，再一次回到冥都人的战线。
“问题解决了，现在战况如何。”
“能感觉到有魔力从镇骨石中不断向外扩散……它们……”
它们出现在令人意想不到位置，事先布下古阵拦截它们是正确的，如果魔祸逃出冥都，整个暗域就又要回到几千年前时，邪灵王统治时期的状态了……恐怕还会更糟。
“所以，唯一的问题就是，我们有没有那个实力，能把它们集中处理掉了。”冥驰打断了祭祀长滔滔不绝的废话，指出问题所在。
“是的，护陵人前辈。”
“你能看到天空中飘散的魔力源形态生物吗。”
祭祀长愣了愣，摇摇头。
“听着，眼下那些魔物都已经不是很重要了，我能感觉到出来了四个移动的魔祸母体，它们游到哪里，魔物就会生成到哪，这帮家伙甚至还没有形态……要处理的话，很难。”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太庞大了……”祭祀长面色略微一变，才继续开口：“但是，我……”
“但我们也不是毫无准备，冥陵的护陵人，上次见面，还是在前统领的葬礼过后。”冥祚从统领府走出，身旁跟着那九道刺纹的巫兵等人。
“冥祚统领，我让你不要轻举妄动，你就真的装死吗？”冥驰应道。
“您什……咳，眼下不是讲闲话的时候，历代统领都会告诉下一任与镇骨石有关的事情，事到如今，我们只有向冥陵求助了……我会进行血亲的召唤仪式，祭祀长，拜托了……我寄希望于你的那两成胜算。”冥祚郑重其事道。
冥驰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我明白，冥陵群本就是为了这一天而生的。”冥驰笑得很潇洒。
“数万冥都人集中力量召来的魂灵，怎么说也该是超凡级别的吧。这个结局，我太中意了……只是原本的目的好像没有达成，不过……算了……被那位魂灵凭依的魂灵使，也足以带领冥都人度过接下来的浩劫，翻开属于他们的崭新一页！”殓长生明目张胆地大笑着，轻松地跨出了古阵，没有人知道他的下一站会是哪里。
旅人自然脱出了书中世界，有些惊魂未定。
然后，他想起什么似的。
“惘，你在吗？”
但是没有猫回答他。
“惘？”
魔法塔里静悄悄的。
旅人有些急了，他站起身来，刚准备去寻找，却发现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地上一下窜到桌上：“喵？什么事情？”
“呼……原来你在啊……怎么都不应我，吓我一跳……”
惘歪了歪脑袋，一脸嫌弃。
“我有一点疑惑。”
“什么疑惑喵？”
“惘……你也是幻想种吧……”
“喵？你走火入魔了吧？”惘伸出喵爪，碰了碰旅人的额头。
“……没有，我只是好奇……幻想种……它们……”
“好啦喵，别想那么多，你就是个路过这里的普通旅人，别把这里的一切代入进去，如果你想要离开的话，也随时可以离开喵……”惘蜷成了一个团儿，继续道：“如果你觉得累了，那就换一本书吧……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没必要自找麻烦，这书一时没解读完毕，就算搁置在那儿也没关系的。”
“我想……也是的呢。”
惘跳下了桌，回到毯子上蜷着去了。
2020.1.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