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兵发马邑的第二天晚上,王宫内一切如常。
夜色中,三个黑影几起几落,悄悄摸到囚帐附近,其中一人于暗中挽弓搭箭,悄无声息的放倒两名侍卫,随即闪入帐中。
张骞四人正欲休息,忽见有蒙面刺客,惊疑不定。那人扯下面罩,四目相对,德彪熙发出一声欢呼,喊道,上帝啊,可算盼到你了,老铁!
来者正是俄国传奇捕手契可沙文,帐外把风的自然就是小林道煦与苏帕塔可汗。形势危急不及细说,一行人带着张骞及堂邑父仓皇逃出匈奴王宫,又向东发足狂奔了一夜,估摸着匈奴兵一时半会追不上来了,才找了个地方生火做饭,稍事歇息,小林也得空将几人近来遭遇娓娓道来。
那天在一百四十八号石窟中,来笑我发现异样,第一个扑入壁画之中,不曾想竟无意勾到了德彪熙,致使英格兰从男爵随后也跌入其中。黄纯粮见事有蹊跷,心知不妙,忙引领众人向窟外撤离。不料黄纯粮刚退出石窟,窟门就开始大面积坍塌,小林、沙文、可汗三人被困其中,只得连连后退,直至退无可退,才一起跳入壁画之中。
风止后小林找到沙文与可汗,一路打听,才得知来笑我与德彪熙都被抓进了小月氏王宫。他们在王宫外围盘桓数日,直至军臣单于率大军出征,才觅得机会将数人救出。
小林又问来笑我,你一路跟进,可查到经变大盗的下落?
来笑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言道,只知道也是进了王宫,此后再无影踪。
接着他将如何从寺院追踪盗贼,如何巧遇雁公子,如何把张骞送进了匈奴王宫,如是这般讲述了一遍,最后言道,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复杂程度恐怕远超我们想象,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回去的路,不然我们都会被困死在这里。
堂邑父凑过来说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先离开这里,据我所知咱们已经进入了浑耶王的地盘,随时都可能被抓去砍柴喂马。众神探闻言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骞道,诸位异士,如蒙不弃,可否愿随我一同返回长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诸位想在强敌环伺的匈奴地界有所作为恐怕是难上加难。我大汉与匈奴之间早晚必有一战,河西早晚将成为我华夏疆土,届时你们再将得胜之师重回敦煌,想抓几个小蟊贼还不是如探囊取物一般?
一句话提醒了来笑我,他深知没有雁公子的护卫张骞恐怕很难能平安返回长安,只是自己先前已答应了雁公子要将张骞全须全尾的交付,现在就撒手不管确实有悖自己一贯做人的原则,又与大家合计一番,好像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思路,于是众人整顿行装,剑指长安。
军臣闻说走了张骞,大发雷霆,当时就要怒点三军起兵东征,被中行说强行摁住。
他苦口婆心的对军臣劝道,汉天子既然动了这马邑之谋的心思,打算毕其功于一役,想法未免太单纯了,不过也说明汉廷已做好了不惜一战的准备。七十年来,汉军为何一直采取战略防御姿态?盖因我匈奴铁骑多良马,善骑射。现下这种优势已荡然无存,若再开战,拼的自然就是经济实力了。我们属于游牧文明,基本上靠天吃饭,每年冬天都要为找不到合适的水草而忍受饥荒;而汉朝属于农耕文明,土地钱粮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旦进入战略僵持阶段,拖上个三年五载则我军必败。故为今之计,宜坚壁清野,以逸待劳,应速招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并浑耶、休屠等河西诸王商议御敌之策,却万不可妄起刀兵。
军臣余怒未消,怒道,如此实难解我心头之恨!言讫,忽然一口鲜血喷射到雪白的帷帐上。
中行说见状于心不忍,继续宽慰道,听闻数日前曾有人献宝,言及以画卷飞升商周,可有此事?那不妨一试,命一可靠之人在画中捱到七十年前,再教于白登山上困死汉祖,若果真可行,则我等可高枕无忧。
军臣细细品味,觉得似有几分道理,急寻高不识前来,以水晶骷颅赐之,命其速往大月氏求取经诀。为防高不识生变,遵从中行说建言,将高不识妻女扣在王宫。
河西路漫漫,张骞一行如履薄冰。他们昼伏夜出,小心翼翼的贴着祁连山麓一路向东,翻越魏巍乌鞘岭之后,距离黄河渡口已不算太远。
故地重游,张骞的心情放松了许多,他满心欢喜的告诉众人,过了黄河以后,就是大汉的天下了,我们回家啦!言讫,他又忍不住引吭高歌一曲: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歌声未落,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冲出一小队匈奴兵,将众人团团围住。这支休屠散骑不过百人,从陇西郡例行侵扰未果回程,刚渡过黄河就迎面撞上了张骞一行,也顾不上盘问身份,一个个先绑了个结实。
为首骑统一脸彪悍之气,他见没搜出什么像样的财物心有不甘,眼睛滴溜溜的围着小林道煦乱转。终于他还是拎着刀走了过去,用刀尖挑起小林的脸庞仔细打量了一番,对一旁骑兵笑道,这小妮子长的还挺水灵的啊,你们自行原地休整,我先劫个色!
说完狞笑着就要将小林拖走,拉扯中小林的衣领被撕破,香肩微露,隐约可见红紫相见的龙纹,那骑统略一迟疑,问道,纹身咯?黑社会?
小林冷冷的盯着匈奴骑统,却一句话也不说。突然一旁来笑我怒斥道,禽兽,放开那个女孩!
骑统转向来笑我,恶狠狠的说道,你小子想英雄救美,老子成全你!听说汉人从来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女人,如果你们有人愿意为她去死,我倒是可以考虑放过她这一回,你们能做到么?
沙文挣扎着站起身来,说道,我不是汉人,但我也可以为她而死。来笑我、德彪熙、可汗也都跟着站了出来,全然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骑统一声冷笑,说道,这就有意思了,虽然你们都有这个想法,勇气可嘉。但我已经说过了,一命换一命,现在由你们四个决定,到底由谁来挨这一刀?嗯,这应该是个很艰难的决定……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你们分东西南北背向而立,然后以手指方位示意我各自的决定,然后我再根据你们的得票情况决定处死其中的一位,这样既保密,又公平,你们说,该有多好?
言讫,他命四个匈奴兵将四人强行分开,然后围着四人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来笑我面前,狞笑道,很遗憾,不是我要杀你,是你的朋友要杀你,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来笑我面如死灰,却强自镇定,颤声问道,我得了几票?
骑统说道,可惜,两票而已!说完,将弯刀高高举起,来笑我绝望的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说时迟那时快,忽听“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正贯穿那骑统喉咙。不远处马蹄声骤起,百步开外山阴之后数骑绝尘而至。
匈奴兵顿时慌作一团,有人壮着胆子提刀迎上前去追问道,来将可留姓名?
为首那员骑将高喊道,雁门李广是也!
闻听飞将大名,匈奴百骑人人胆寒,纷纷拨马四散而逃,甚至都没有任何组织反击的欲望,手忙脚乱之际又有几人被射落马下。
汉骑追出数十里才折返回来,将众人解绑。听说张骞也在其中,为首那员卧眉虎髯的将军大惊,抱拳道,我乃射声校尉李广,途径此地巡防反野,张使节已十年杳无音讯,不期竟然在此相遇!
张骞言道,原来是飞将军,久仰大名。若非将军相助,张骞今日命绝于此亦!说完不胜唏嘘。
李广救下众人,又一路相送渡过了黄河,这才折回陇西。惊魂未定的张骞渡河之后总算长舒了一口气,因为偌大个长安已近在眼前。
掐指一算,十二年匆匆已逝,当年甘泉宫一别,与天子挑灯夜话,与百官把酒临风,扬鞭策马,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双鬓染雪,穷困潦倒,再望长安,空悲切。
自西周起,文王於此建丰京,武王复建镐京,合为宗周之地,历经八百年苦心经营,才有这气象恢弘的大汉雄风。德彪熙、沙文、可汗之流初见之下,仰慕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尤其小林道煦,家学渊源,见汉时长安,竟忍不住触景伤情,想到父亲小林彻一生醉心于汉学研究,却因藏画失窃备受打击,竟至一病不起,小林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才毅然决然走向敦煌,走进长安。
来笑我一番心思却与众人不尽相同,一双机警的眼神不时掠过川流不息的人群与鳞次栉比的商铺,此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既然来到了长安,那一定少不了水盆羊肉跟火晶柿子。
然而他还没有发现心仪已久的长安特产,却先见到一辆囚车经过,囚笼内的犯人灰衣土布,乱发潦草,虽然面无表情,却倔强的昂首向天。
雁公子?来笑我惊呼。那犯人似乎回头瞅了一眼,又漠然的偏过头去。来笑我也顾不得什么水盆羊肉火晶柿子,大步流星追了过去,却被往来的人群阻隔,眼睁睁看那囚车渐行渐远,消失在城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