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初夏。
少年天子刘彻端坐于大殿之上,不动声色的审视着阶前两位喋喋不休的朝臣,他不仅没有动怒,相反还挺欣赏这种氛围,帝国的基业正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君臣激辩之中显现出勃勃生机。这种大场面出现在朝堂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确切的说,已经是第三次。
建元六年,刘彻刚满二十二岁,高祖在他这个年纪,还只是个县城的小混混,而他已执掌汉帝国达七年之久,小小年纪就承受了这个年龄段不应有的压力,尤其是西北那个叫做匈奴的邻居,实在不怎么友好,隔三差五的就过来讨吃讨喝,时不时还提出些诸如和亲之类的非分之想,抢钱抢粮抢女人,令人不胜其烦。天子富有四海,焉有仰人鼻息的道理?刘彻决定让让这个犯嫌的邻居懂懂规矩。
当匈奴使者再次提出和亲时,刘彻不置可否,问策于群臣。
和亲其实算得上是冷兵器时代的一项相当高明的国防策略,其奥妙之处在于可以简单而又不失粗暴地将势不两立的敌对阵营瞬间转化为儿女亲家,实属化干戈为玉帛的妙手,高祖从白登山撤下来之后就一直用它,好用。
大行令王恢第一个站了出来,实名反对这门亲事,并强烈建议对匈奴实施无差别军事打击,以壮我国威,同时也让这个犯嫌的邻居懂懂规矩。
御史大夫韩安国严厉驳斥了王恢的主战论调,并一针见血的指出,和亲政策已沿袭了七十年,能打早打了,为啥一直采取和平外交?还不是因为打不过!当时汉军在骑兵质量上与匈奴差距不止一星半点,真打起来最好的结局恐怕就是两败俱伤,所以,不能打。
群臣多附议韩安国。
刘彻很欣赏王恢的气魄与胆识,并在深思熟虑之后,决定采纳韩安国的意见,继续委曲求全。
三个月前,军臣单于的求亲订单又飞到了长安,刘彻不置可否,问策于群臣。
大行令王恢较之三年前稳重了许多,他在阐述意见之前先讲述个一个发人深省的小故事,说的是战国时在晋西北一个叫做代的小国,面对当时的强邻匈奴却从不屈服,每次挨打都冒着亡国灭种的风险奋起反击,令匈奴不敢轻易南下,保全了一方百姓的安居乐业。
而今,匈奴对泱泱大汉的侵扰尤甚当年的代国,近乎到了予取予求的地步,是可忍孰不可忍,蕞尔匈奴,虽远必诛!
老成持重的韩安国再次严厉驳斥了王恢的主战论调,并提出全新的“三不可战”理论体系。
第一,找不到。匈奴是老牌游牧民族,向来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荒漠、戈壁、草原四海为家,就算是想打,也未必能找到他们的主力;
第二,依然打不过。汉军骑兵在马匹质量上与匈奴骑兵仍有差距,骑射战术也不及敌方,加之是客场作战,并无胜算;
第三,不划算。纵然打赢了匈奴,占了他们的地盘,又能如何?派谁去守?难道要把中原的子民都赶到大草原放羊不成?
众臣仍多附议韩安国,刘彻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暂不表态。
那日朝会之后,王恢单独陈奏,献上马邑奇谋,刘彻深以为然,并于暗中调动兵马。
今日朝会,大行令王恢奏报十万火急军情,匈奴骑兵已于三日前全线开拔,直取马邑。众臣皆惊,唯有王恢气定神闲,将马邑奇谋和盘托出。
马邑,深居雁门郡腹地,纵深地形呈环形凹陷,状如盆地。汉军只要以此城为饵,安排与单于相熟的当地富商以献城之名,赚匈奴兵进入谷地,于左右山峦之中多备伏兵,再引一军出代郡截断后路,毁其辎重,则可聚而歼之。
主和派代表御史大夫韩安国指责王恢刚愎自用,行事草率,这项作战计划看起来天衣无缝,实际上破绽百出。
刘彻此时已胸有成竹,就不再任由他们争执下去,朗声言道,朕以为,大行令之谋,可行。朕与匈奴之间,早晚必有一战!与其千里奔袭,大漠追风,不如诱敌深入,聚而歼之。进可重挫匈奴元气,退可保全我军实力,实属万全之策。
韩安国心有不甘,犯颜追问道,陛下以为比高祖如何?
刘彻稍显愠色,答道,朕远不如高祖。
韩安国继续言道,以高祖雄才伟略,与匈奴一战尚且仅可全身而退,大行令这看似构思巧妙,实则漏洞百出的诱敌之计,谈何万全?须知兵马调动,天下震惊,有什么风吹草动,那将是满盘皆输啊!
刘彻闻言,胸中蓦然升起一团无明业火,恨不得当场就治韩安国大不敬之罪,不过旋即又平复下来,心想这个韩安国,句句倒是老成谋国之言。
王恢却上前一步辩道,高祖不起刀兵灭匈奴,实是顾念黎民百姓连年遭受战乱之苦,乃心怀天下苍生,注重休养生息之策。今我大汉兵强马壮国富民强,朝野上下万众一心,不破匈奴,更待何时?!
刘彻心知,火候已到。这位少年天子拍案而起,拔剑斫牍,慨然言道,朕意已决,誓破匈奴!
群臣闻言齐齐拜伏于地,山呼万岁。
刘彻继续号令,骁骑将军李广!三日内率精兵十万,伏于马邑西南三十里,待匈奴兵撤退时,从后掩杀!
轻车将军公孙贺!三日内率精兵十万,伏于马邑西南六十里,待匈奴兵撤退时,从后掩杀!
令王恢领将屯将军,李息领材官将军,统兵三万出代郡,侧袭匈奴粮草辎重,断其后路,将匈奴大军困死在雁门谷地之中!
众将拜伏领命。
韩安国见状疾忙向前匍匐一步泣拜道,臣虽之前颇有微辞,然则陛下天意已决,臣甘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说完,泣不成声。
天子赞道,真股肱之臣也!御史大夫韩安国,命你领护军将军,统兵十万伏于马邑城内,伺机与敌正面决战,总理四路人马,务必全歼匈奴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