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邑父还想继续追问两句,被张骞摆手止住。他言道,既然是雁公子安排的人,我们无需多疑。若不是这雁公子,我二人恐怕至今还在浑耶王军营里喂马砍柴,他想加害我们何须等到今天?
来笑我本就对雁公子的身世颇为好奇,就问道,你们是如何认识的?这位雁公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张骞道,说来话长。记得是建元二年夏至未至,我在甘泉宫辞帝西行,奉诏出使月氏国。当时只听说月氏已被匈奴所破,举国西逃,至于逃去了何处,境况如何,均不得而知。但王命在身容不得我裹足不前,于是决定冒险率使团横穿匈奴人控制的河西走廊,可惜刚出了陇西就遭遇匈奴兵,使者多数被杀,止我与堂邑父二人被浑耶王捉回大营,软禁长达十年之久。
来笑我问道,先生就没有想过要逃跑么?
张骞笑道,不止想过,还多次付诸实践。不过这逃跑,也是一门学问,需要持之以恒的毅力,和处乱不惊的胆识。我们第一次逃跑时,也是经验不足,有点慌不择路,差点饿死在戈壁滩上,幸好又被抓了回来。而后或三五月,或一年半载,总要偷偷出逃一次,被抓的次数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且在历次逃亡过程中,不断总结与反思,形成了相对成熟的逃跑理论,自此越跑越远,可茫茫戈壁,匈奴势大,仍免不了被抓。
每次被抓后不会被毒打么?来笑我问道。
不会。张骞答道,匈奴人敬仰我的声望与学识,每次抓到我都是好言相劝。
一旁的堂邑父补充道,只不过每次遭毒打的人是我罢了。
张骞手抚其背安慰道,我深知你受过的苦痛,你也将注定与我一起名垂青史,只是我们各自肩负的历史使命不同而已。
随后张骞继续说道,如是这般又过了很久,大概三年前,军臣单于造访,一见面就问我,张公,你要老婆不要?只要你开个金口,本王立刻送来!
我为了麻痹匈奴人,应允了单于的美意,娶了一位牧羊人的女儿为妻。
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我此番却是中了军臣的诛心诡计。那女子品貌端庄,温淑贤良,虽然不怎么识字,却对相夫教子颇有心得,竟使我暗生牵挂,不忍远离。
自从得了夫人,我们就再也没有逃跑过了。堂邑父接道。
张骞暗自叹了口气,继续言道,我曾一度以为自己命该如此,要终老大漠,也渐渐习惯了每日砍柴喂马的清苦生活,直到一年前的某一天,军营里来了两位中原客商。
匈奴人虽生性鲁莽,对中原商人却彬彬有礼,因为可以用牲畜、兽皮等物品置换丝绸、瓷器与美酒。他二人在军营中盘桓数日,我们有缘相识,其中一位姓聂名壹,另一位就是雁公子。
十年漂泊,却乡音不改,我们一见如故。从二人口中得知,当今天子竟一直对我念念不忘,并时常与左右群臣提及,思念之情,溢于言表。闻听此言我羞愧难当,深感辜负圣意,于是邀他二人到舍下做客,借酒消愁。席间雁公子见我思乡心切,满面戚容,于是低声相告,可助我逃离匈奴大营,东归长安。我寻思使命不成,有何面目觐见皇上?于是与二人密谋出逃后继续西行。
次日,我与堂邑父偷偷备好出使文书,假装出门打猎,与雁公子在后山会合,藏身于货柜之中,一路西逃至敦煌郊外,在风月亭别过。临行前与雁公子曾有约,一年后仍在风月亭接应,他可助我秘密穿越河西走廊,东归长安。不曾想人算不如天算,兜了一个大圈,却始终逃不出匈奴人的掌心。
来笑我问道,那雁公子为何愿冒生命危险对先生施以援手?
张骞道,曾听雁公子说起,他本是宫廷画师,后随叔父经商,其人又笃信佛学,素有普渡众生之志。风月亭临别时,曾托我打听《不可思议解脱经》经诀。可惜我费尽周折寻到月氏国时,他们已安于现状,不思寻仇,也不愿与我大汉联手,经诀一事更无从问起,实在有负所托。
三人正闲谈间,忽听帐外一阵呵斥声,见有一人被几个匈奴兵推搡着进来,那人骂骂咧咧的高喊道,哦,上帝!你们这群该死的,怎么可以这么粗鲁的对待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一个匈奴兵一把将他推倒地上,喝道,公共场合裸奔,你还有理了?!
来笑我仔细看那来人,蓝眼睛,高鼻梁,波浪卷发,竟是唐宁街皇家侦探德彪熙从男爵。
德彪熙也看到了来笑我,一脸的惊讶,说道,嘿,伙计,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来笑我把他扶起来,问道,你是怎么来的?还有其他几位国际神探呢?
德彪熙稍稍整理了衣冠,正容道,那天在一百四十八号石窟,我正在聚精会神的欣赏那副异常精美的壁画,突然听见你在旁边嗷一嗓子,然后整个人就不见了。我急忙伸手去抓你,然后嗖嗖刮来一阵风,那家伙整的是天昏地暗的,根本看不清道。等我再睁开眼,已经身在一座寺院之中,身上衣服也给刮没了,随后来了一队瘪犊子玩意儿,说我有伤风化,就把我抓进来了。
来笑我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目前的情形很复杂我慢慢告诉你。另外,你中文讲的很好,是有高人指点么?
德彪熙傲慢的点了点头,说道,可不咋滴,师承一位奉天的朋友。
夜色深沉,小月氏王宫内灯火通明。
军臣斜倚在虎皮宝座上,手执一份奏报,沉思良久,吩咐左右,将聂壹与雁公子带上来。
不多时,聂雁二人带到,军臣起身相迎,大笑道,这几日让聂老板受苦了,本王之过!
聂壹深感诚惶诚恐,施礼回道,只要能为大王分忧,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军臣又正色道,我已探明,汉军近日确有换防,公上次所献马邑之策似乎可行,只不过你等在城中起事,如何做到万无一失?兹事体大,须知一着不慎,或将满盘皆输!
雁公子已听出军臣心中仍存猜忌,才如此举棋不定,于是上前一步言道,大单于不必疑虑,只需安排一位信得过的部落王在马邑城外三十里引军接应,待我等夺了城池之后,以县丞首级为证,再安排大军入城驻防,则大事可成,届时那马邑城或据为己有,或洗劫一空,全凭大单于发落。
军臣深以为然,点头道,如此甚好,届时本王或将亲率十万大军接应,夺城之后,定少不得二位富贵!可速速去准备,本王与尔等约定,十日后,兵临马邑!
在军臣单于的殷切鼓励下,聂壹与雁公子连夜紧锣密鼓的着手开展工作了,而他们所做的第一项部署,就是动用十万火急的乘传,将军情通报给了汉大行令王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