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车却像是在撒欢一样,很调皮的走走停停,既保持在视线之内,却又触不可及。来喜定追到一处集市,见道旁栓了一匹骏马,急忙顺手牵过来,飞身上马,抓紧马鬃,大吼一声,“驾!”那马儿一声长嘶,前蹄腾空,一下就把来喜定给撅飞了。地面刚好一滩积水,来喜定一个平沙落雁式结结实实砸在泥洼中,狼狈不堪,周围路人一阵哄笑。
来喜定正兀自懊恼,忽然面前伸来一只手,那手指纤细修长,姿态优雅。来喜定抬头看,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半扇遮面,眼含笑意正望着他。
来喜定摆摆手,强忍着疼痛坐了起来。那公子又递过一块方帕,来喜定也不客气,把额头与双手的泥巴擦拭了一下,又递还给他,道了声谢,随后问道,你们这是表演的什么幻术?
那公子一阵错愕,问道,幻术?什么幻术?我还想问你是哪国的子民,打扮得如此玄幻?
来喜定心下疑窦丛生,沉吟不语。
那公子倒是客气,又揖手施礼,言道,多有冒犯。在下姓雁,名霁,字公子,你可以叫我雁霁,也可以叫我雁公子,还可以叫我公子霁,不知道阁下怎么称呼?
来喜定抬眼打量一番,心想这公子除了嘴有点贫,生得倒是风流倜傥,器宇轩昂,却也担得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美誉,也就心生好感,回抱了一拳,说道,免贵姓来,名喜定,没有字。
雁公子莞尔问道,是刚刚想出的名字么?
来喜定眉头一皱,问到,你是在笑我么?
雁公子赶忙又是一揖,说道,又冒犯了,只是这名字……实在有趣。
来喜定却从来不觉得这名字有趣。只是他作为家里独子,上有两位姐姐,父亲对他实在是疼爱有加,翻了好几天的大辞典,才构思出这么个喜庆而又富有寓意的名字。
名字对人而言,只不过是个符号而已,叫什么并不重要,有几个人是因为被唤作富贵从而大富大贵?事在人为,名字也一样。所以,来喜定对于后来的一些关于名字的玩笑也就见怪不怪了。不过偶尔的,他也幻想过自己不是叫来喜定,而是叫秦萧辰、慕容秋冷之类,似乎听起来更像大人物。
然后听雁公子继续说,之前我也见过一些奇怪的人,但名字一般叫做秦萧辰、慕容秋冷之类,像你这么特别的,我倒是第一次见。
来喜定无暇跟眼前这位雁公子逞口舌之争,追问道,刚刚是否看到一驾马车经过?可知道驶向何处?
雁公子回道,确有一驾马车经过,看方向应该是奔王宫去了。
王宫?来喜定诧异的问道,这是哪里?
雁公子笑道,欢迎来到小月氏。
来喜定脑袋嗡嗡的有点转不过来,一时分不清眼前是幻境还是现实。他看这位雁公子不像有什么恶意,加之自己已经啃了好几天的压缩饼干,此时已饥肠辘辘,于是挣扎着问道,这附近可有什么吃的?
雁公子倒也大方,引来喜定至集市旁一处小馆子,点了几张饼,一盆羊肉,半壶葡萄酒,两碟下酒小菜。来喜定也就不再客气,扒下一块羊腿自顾自的啃了起来。
雁公子将整盆羊肉推至来喜定面前,然后给两人各斟了一杯酒,拿捏着酒杯,若有所思的望向远方。
两只羊腿下肚,来喜定舒坦的打了个饱嗝,问雁公子,你可是在等什么人?
雁公子答,没错。一个汉人,一个匈奴人,他们走了快一年多,也该回来了。
匈奴?两千年前?来喜定转念一想,看来爱因斯坦说的没错,只要我跑得够快,时间就不一定追得上。于是接道,如此说来,引我到此的那三个人,多半也是匈奴人了。
雁公子劝道,那你就别追了,他们一定是逃进了王宫。你单枪匹马,去了也是送死。这几日,军臣单于跟浑耶、休屠二王都在此地,戒备森严。话说,匈奴人是怎么得罪你了,要如此紧追不舍?
来喜定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们跑到两千年之后的未来偷走了二十四卷佛经经变画,算起来我是苦追了两千年才到了这里。
雁公子笑而不语,又帮来喜定斟了一杯酒,心下却想,实在可惜,看起来挺机灵的少年,原来是个大傻子。
来喜定满脸不悦,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说胡话啊?是不是觉得我看起来像个大傻子?
雁公子正容道,恰恰不是,我相信你说的话,可否告知,他们偷了些什么画卷?
来喜定想了想,说,据我所知,有《净土经变》《药师经变》《金光明经变》《弥勒上生经变》《不可思议解脱经变》……
雁公子听完脸色惊疑不定,半晌才自言自语道,莫非,那传言真有其事?
来喜定问道,什么传言?
雁公子答道,我早年在山中学画时,曾听有人提起,说集齐二十四卷经变画,可以不拘岁月,纵横古今,当时只当是笑谈,也从没听有人成功过。
来喜定略微一忖,说道,那就是了,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雁公子心想这倒也是,又问道,兹事体大,前途凶险,你不会是打算一个人追查这件泼天大案吧?
来喜定回道,严格来说,我已经算是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也就是你们说的衙役,惩奸除恶、维护世界和平本来就是职责所在。况且我还有几位神通广大的朋友,可惜他们好像没有跟上来。
雁公子沉思片刻,说道,如你不介意,我愿施以援手,助你一臂之力,毕竟与画有关,也就与我有关。不过在此之前,你可否先帮我一个忙——
来喜定颔首道,你说说看。
雁公子继续道,烦请代我在此地等候那两人,其中一人年纪约莫四十岁上下,中原人打扮,手执汉使节杖。另一人是随从,匈奴人模样。如不出意外,大概三日内会途径此地,请务必要护他二人周全。我另有要事,办完后与你会合。
来喜定笑问道,你怎么就笃定我会帮你?
雁公子哈哈一笑,干掉杯中酒,说道,第一次见面就能坐一起喝酒的陌生人,品性一般都不会太坏。来喜定心想蹲人自己倒也擅长,于是应允了下来。
雁公子临行前又交给来喜定一个青釉小瓷瓶,叮嘱他见到那二人后将瓶内萤火虫放出,他即会知晓。来喜定颇觉神奇,收了瓶子。见集市不远处有一凉亭,就随手裹了几张饼作干粮,蛰伏于凉亭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