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先生是一个雅人，从房间的布置就可以看出来。雅舍虽地处乡野，但距离城市不算太远，既有清幽之妙，又不至于远离红尘，是个清秀老死的好地方。正厅宽敞，放置了一些红漆家具，一挂“天地君亲师”迎面可见，底下正方桌上摆放着香炉和贡品，一支毛笔搁置在墨迹未干的纸张旁边，上面仅仅写了一个字：乱。
这样的设计，估计也没想着有几个人会来拜访，冲着以往帝师的名义，多少还是得了些恩赐，晚年生活也算富裕。只是文人的穷酸，大多呈现在了茅草屋的外部观感上，让第一眼看到的人，都默许书生志气。
胡先生好雅兴，侧厅竟然拜访了一屋子的珍贵书籍，都是一些流传至今的经典。他也颇有些自豪，在此处停顿了一下，用眼角的余光来查看学生的表情，我也没必要掩饰，客气的请示他的应允。这些书放置的非常安稳，好像图书馆里的藏书一样，整齐而紧凑。他们并不新鲜锃亮，反而充满了岁月蹉跎，有一个老人在他们身上灌输了太多的爱，让他们都仿佛沾染上了人的气味。我抽出一本书来，因为它最能吸引我的眼球，不是因为它的苍老，而是因为它过于新鲜。当然，是那霸气的名字：天下。
“想不到，我们也是有缘之人。”胡先生笑的有些开心。
我当下会意，这本书应该是他的挚爱，只是，他仿佛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它。我翻开才发现，这本书不是刊印的，而是手抄版。最后落款的时间是六天以前。我随便翻到一页，查看里面的内容，胡先生走过来帮我合上。
“有缘不代表有份，先吃饭吧。”
他引我到一处庭院，一个女人正在摆放碗筷，看她的年纪很像是老先生的女儿，在这乡野之中，照顾他终老吧。
“她是我的义女，我想我有必要给你介绍一下。”
“贱妇给先生请安了。”
我连忙作揖，虽然不是很规范，但多少不至于尴尬。那妹子抬起头来看我一眼，我从明眸无污染的双眼里看到了天然的美。未经过多修饰，又无矫揉造作，实在是百媚丛生。越是这样的动人心魄，勾人精魂，反而会强行掩饰，我看了两眼之后，再也不敢细看，忙转移视线，寻找话题。
“陆老先生有这样孝顺的义女，实在是人生幸事。”说完，我感觉双颊已经火辣爆裂，仿佛火山在上喷发，炸的我有些缺氧。再看老先生的表情，仿佛没有发现什么，不过那勾人的眼睛，倒是紧紧的跟随着我的一举一动，这一切似乎都是她计划之内的事情。
“请坐吧。”陆老先生展手一挥，示意我坐在旁边。妹子为我斟上一杯酒，酒香清冽，虽隔较远，但已溢满庭院。
“好酒！”我情不自禁的说出口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这样的表达让我有些迷失了本意。
“你喝过的美酒，应该比我要多得多吧。这个酒是我独酿，又在地下窖藏了三年，剥离了狠烈戾气，收敛了锐利锋芒，沉淀下历精华，虽然比不上天下名酒，在老夫看来，也是别有风味。”
“老先生的酒，有天子帝师的磅礴，也有文学巨儒的豪迈，更有拳拳之心的细腻，每一滴佳酿都不可多得，晚生幸运之至。往昔喝酒，只见其形，未见其神，酒肉穿肠过往烟云，哪能和先生的酒相比，老师您莫要取笑。”
老先生展了展长须，对这样的奉承之词倒有些愉悦，嘴角轻扬，双眉舒展。
“承蒙早年从仕，积累了一些薄财，万年才不至于局促。我夫人去世已久，现在只有义女相伴，但女大当婚，她也会离我而去的。”
“爹，女儿才不会离开你，我要一辈子侍奉您。”
老人有些欣慰，举起酒杯：“让你见笑了，请干此杯。”
我礼仪的举起杯子，双手护杯，保持谦恭，仰天露喉灌了下去，一道火舌直奔胃门而去，辣的我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我表示我平常基本不喝酒，这白酒的度数远超我的想象。
“你喝酒的能力倒退了，还是我的酒不合你的心意啊。”
“老师且慢，容我缓缓。”我喝下去的酒，因为走得太快，一开始是有些猛烈的，但是稍稍停顿几秒后，一股甘甜就泉涌上来，甘甜中有一种沉闷鼓声，锤击着胸口，还有千军万马的嘶吼，在狭窄的隘口回荡，一阵一阵。再后，一股清风拂面而来，那种久旱逢甘霖的畅快，带着挥洒的汗水，扫净了颓废和疲劳，好酒，确实好酒！
我从这快感中恢复过来的时候，那女子已经为我再斟了一杯。
“你刚才说的话，好像是从心口说出来的，但我都听见了，这种自然的称赞，我十分受用，也颇为欣慰。”
“难道刚才我说了什么吗？”
“这个酒能够让人吐出真言，第一杯你就已经败下阵来。”
我拿起第二杯酒，发现这个酒与刚才那杯有一些区别，颜色有些暗黄。
“你果然观察入微啊。不过酒多伤身，吃点菜吧。”
“让这位姐姐也坐下来一起吃吧。”
“你一介书生，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不知道女人不上桌的道理吗？”
那妹子也赶紧附和，说这是古往今来的规矩，不能乱了。
“适才我看到先生的一页残本，未见书写完毕，唯有一个乱字，不知何解？”
老先生脸色泛阴，有些不快。
“那是我随手写的罢，没有什么意指。”
“我看未然，那应该代表了先生的宏图大志，不过志在千里，却老骥伏枥。”
“我愿闻其详。”
“那不是残本，而是全文。今天下乱世，群雄混战之乱乱千里，朝堂离心之乱乱社稷，百姓流离之乱乱民生，书生废业之乱乱伦礼，万般皆乱，安能偏安一隅，就在这乡野僻处，也是人心浮动，阴晴不定啊。”
老先生嘿嘿一笑，回答道：
“那我反问你，你一乱接一乱，可有平乱安民定邦之策？”
“学生不才，还没有万全之策，但浮于纸上的堪堪之言倒有一些。”
“今日无他，但听无妨。”
我收拾了下衣衫，坐直身体，因为接下里的话，可能会有些悖逆，要小心引导。胡先生做过帝师，但只做过很短的时间就被辞退了。帝师之名，响彻天下，衣锦还乡之后也应是拜访无数，可观先生却略有落魄。据今日父亲所言，如今皇帝昏聩，不进臣言，只喜欢寄情于酒色之中，且愈发暴戾，国家每况愈下，不久的将来，必定是内外交患，生灵荼毒。胡老先生与皇帝有过短暂的师生情谊，为尽为师之道也行臣子之责，恐怕发生过不愉快的交锋，最后无奈被贬，斥回乡里。胡先生大才不得施展倒是小事，眼见朝纲崩溃，天子沉迷，受苦受难的还是普天大众黎民百姓，如今又被贬斥，更是惆怅失落，本想着烛尽之年，安分的做个令人尊敬的授业师父，发挥点余热，没想到还被陆府打发出门。现在陆家少爷又一反常态，来请自己，这多少有一些让人捉摸不透。我想，他大概心里有疑惑，但又无所谓了。
对于这种无所谓，大概是老年人最痛苦的感觉，有心无力而又填充满满的希望，最怕被莫名的点燃，又迅速的烧尽。
“小乱以治，大乱以战。”
胡先生站起来，颇有些不屑。
“我以为你还有多么高明的策略，不过也是个屠夫而已。”
“先生莫慌，且听我细细说来。观天下群雄割据，但凡有一人心存异念，都会想尽办法开疆扩土，但凡有一个英雄男儿，都会要吞并他国，但凡有一个虎视天下的人，都会要一统山河与日月争光。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下存亡之道，就是统一天下之道。只有统一，才能天下归心，万民归统，才能四海升平，安居乐业。统一就要消除异己，就要笼络天下人才，建立新军，新军从劳苦百姓而来，方能源源不绝，将帅从天下英才而来，方能无往不胜，非战不能一统，以战止战，化长年缠绵病痛为百世太平，是以战！”
“你为何而战？为我朝天子而战，还是为你称王称霸而战？”
“为天下百姓少受些战火而战。”
胡先生转过身去，习惯性的抚弄他的虎穴，他在思考，一个聪明的人绝对不会在简单的问题上纠结太久，他不是在想这句话对不对，而是在想，我这个人到底可不可靠。今天的交流实在是荒谬，开场和进行都有一些仓促，话题也有些严肃。这哪里是拜师，这分明是请军师，找一个能够助力陆家少爷争夺天下的人，我也许也只是他笼络的其中一个人才吧。那么我到底有什么必要和这么一个年幼的人说那么宏伟的目标，自己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能够帮助到他走到多远呢。更何况，这个少年是不是一个好高骛远的疯子，就算他真的为拥有这样的理想而意气风发，也得有这样的实力。
是的，他突然想到，这是一个王爷的儿子，在皇帝的几个兄弟里，陆王爷算的上是一个比较有实力的人了。陆镇海，当朝元老级人物，跟随他的哥哥也就是先帝，南征北战打下了大梁的辽阔疆土。陆王爷在朝廷中的势力也是不可小觑，那么这个少爷要借助在朝廷里的力量建立自己的势力，也是轻松的多。只是很奇怪，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一直都传闻这个少爷是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前些时间自己被请去当老师也看他实在是无可救药，如今这改天换地的变化还是让他有些不可相信。
假如这一切都按照最好的预期发生了，那么这个陆少爷真有可能成为拯救大梁的人，不管以后他是不是会改朝换代，也始终是大梁的江山，他得有一个周全而又长久的计划，首先就是朝廷，对！朝廷！
他转回身来，走到我的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如果你吃好了，就到书房来吧。”
我站起来，表示同意，再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她也正看着我，双方都有些礼貌的躲避。
她很有礼仪的说：
“是什么让您说出让我同桌而坐这样的话，这有些不同凡响。”
“大概是因为，我与这世人不太一样吧。”
她睁大眼睛看向我，好像这能够让我的话听得更仔细一样，她低下头想了想，对我说：
“我相信你不是一个痴颠的人。”
我点点头，转身看向已经远去的老人的背影，忙作了揖，跟了上去。
“你希望我对你有何帮助？”书房里，胡老拿起刚才那本被他合上的书，“这本天下，是我最近写成，集百家之所长，也融合了我个人的一些见解，非遇明主不可交付。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等到让我满意的人，你让我看不太清，小小年纪有这样的城府，老夫我也是十分佩服。这是一个做大事的人，基本具备的能力吧。”
“老师您谬赞了，我们一席话早已是推心置腹。我不是将先生视为我成功路上的一颗踏脚石，而是良师益友。至于帮助，倒不如说是共创伟业，若非同道中人，先生您断然不会让我说出这么叛逆的话来。您也是心系大梁，顾念苍生，我向您保证，我这一生不仅要为大梁的人民，更要为全世界处在水深火热的人民，付出自己的一腔热血。武统四方，文治天下，让四方来贺。”
“既然为师，那我多少还是发挥一点作用吧。如果不蒙嫌弃，我可以授你一些天子王道，不知道你想不想学。”
“学生求之不得。”
“这本书给你，我一辈子的心血，都在这本书里面。”
我翻开那本没有来得及细看的书，发现里面的道理一章一章的，虽然简短但十分精炼。这老头博览群书，涉猎极广，竟然把平生所思所想总结为多卷，第一卷就是王道篇，讲了很多为君为王的道理，如驾驭臣属、君臣礼仪等等，都点到即止，更详细的还是要自己领悟。还有战争篇、民生篇、外交篇等等，这本书少说十几万字，写下来也要不少功夫。我如获至宝，连鞠三躬。
“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我想请先生到府上长住，并正式行拜师礼，您以后不仅是我的老师，还是第一个知道我计划的人。我还要参加考试，谋取一个功名。”
“如此甚好，功名是你进入朝廷的敲门砖，其实就算你没考上，王爷也会给你在朝廷里谋个好差使，绝不是那些低等品的官衔。”
“如果那样的话，又如何证明我的实力呢？悠悠之口如何封绝，天下才子之心又如何归附？”
胡先生点点头，很是认可。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愁容布满眉头。我马上就想到，他顾念的是义女，这个妹子本来就和他相依为命，老头子去府上，这妹子怎么也要跟着去。
“姐姐势必也是要一起去的，照顾您的饮食起居，也比府上那些毛手毛脚的奴才好得多。”
胡先生眉头舒展，十分高兴。
“那就再好不过了。”
“胡先生，今日交心，已经将我俩命运交织在一起，您就随我回府，搬到府上住下，以后荣辱与共，同进同退。”
胡先生十分爽快，他一边点头，一遍称是，猛然看到门边偷听的女儿。
“爹，女儿这边收拾好了。”
我转过身，见这妹子早已站我身后许久。
“你这女子，也不知道害臊。唉，她现在年纪不小了，我带着她去你府上，多有不便。”老头说这话的时候，眼看着是十分为难，实际上却话里有话。我不用想，这是要把她托付给我的节奏，毕竟后代安顿好了，老爷子也能全心付出。更何况，小姐姐长的也挺喜人的，不过，这还没经过时间的考验就要娶一个不太熟悉的女人，实在是有些冒险。
“公子不知道，我这义女从小跟着我，我读的书多，她读的书也多，绝非普通农妇。她知书达理通宵人情，若能娶为人妻，想必能够助力家庭兴旺。”胡先生说这话的时候，眼光一直在我的脸上聚焦，他希望我理解，但又不希望直接说出来。他应该认可了我，但不是那种彻底了解的认可，而是他觉得没有继续等下去的必要。
“老师，学生正好有一个请求。”
“哦！”胡先生见我上路了，还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他满怀期许，我满怀尴尬。
“还请老师不要见怪，学生见这位姐姐时，心中默想，若能娶此女子为妻，乃人生幸事。如今我未娶，若她也没婚约，学生就请媒婆来说媒。请您放心，我绝非薄情寡义之人，以后一定对她好，照顾一生。”
胡先生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又好像十分难过，随后很释然的舒了一口气。
“若你真的能兑现诺言，我自然是希望佳人成对，鸳鸯成双。不过你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呢，这种一面之缘就能托付终生，希望你有始有终言行一致。对了，她的名字叫彩珠，如今已经十八岁了。”
“哪里有十八岁，我才十七岁呢。”彩珠走过来，有些羞怯，但好像已经是我的女人一样，对我熟络起来了。
“爹，我不是说了要侍奉你一辈子么，您赶着女儿出门作甚呢。”
“哈哈哈，爹也舍不得你，但女大当嫁，你也该有个好归宿了。陆公子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只是他的未来必定命运多舛，你要想清楚啊，若你现在对他无意，我也不会应允去府上参谋，从此我与他恩断义绝绝不往来。”
“爹！我哪里说我不愿意了？女儿愿意。只是爹以后也要和我们住在一起，我还是要侍奉您终老的。”
我赶忙附和：“若您担心闲言闲语，我可以在王爷府附近买下一处宅子，找几个忠心的奴才，平日里侍奉您的日常起居，我们在王府中议事，也算方便，你也能常见女儿，两不相碍。”
“如此甚好！”
“我今日来，天降两宝，一是拜得名师，二是喜获佳人，真乃三生有幸。”
“如此说来，我也有两宝，一是收的高徒，二是喜获女婿，也是三生有幸。”
“嘻嘻！你们两个是相见恨晚，我见夫君...我见公子也是三生有幸，望君不负，彩珠一定相夫教子，诚守妇道。”
我摇摇头：“那你读了这么多的书不也就白费了吗，我和这世间不一样，我希望你做一个随性的女人，你还是你，不要改变。还有，我和你是对等的，没有高低尊卑，这样我们才能福祸与共，长长远远。”
“彩珠记下了。”她羞红了脸，低着头小跑了出去。我那个小鹿乱撞啊，这女子也太勾魂了。
我赶紧向老丈人拱了拱手：“那学生就告辞了，三日之内，我一定和家里说好，让他们带上聘礼，前来提亲。”
胡老丈人领着我走出门口，灯三见我出来了，赶紧去牵马车，我再次拱手，便头也不回的上车了，在马车里，我看见老先生和彩珠站在门口，目送我渐渐远去。
王爷府里，我刚踏进门口，已经有依稀残星挂在墙边的枝丫上。老王爷看见我这么晚回来，以为我又出去眠月宿花，面有怒色。我把今天的事情给他解释了一下，他才放心下来，不过替代愤怒的却是一种陌生，他有些不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不知道我的这种进步是好还是坏。
我有些不能说的话也都藏在了心里，不过眼下天色已晚，秉烛夜谈倒是一个打发昏暗时光的好消遣。
“父亲，我有个事情想和您商量。”
老王爷自然不会推却我的要求，带着我去他的书房，并吩咐下人准备一些夜宵点心，还专门嘱咐小翠去熬一碗莲子羹，大概是闻到了我身上的酒气。
我席地而坐，在一方小矮桌前，老父亲也坐到我面前。他觉得我们之间的谈话，从早上开始，就一定具备继续下去的意义，好像一直没有多少关心的孩子，有一天幡然醒悟或豁然长大，要为家里以及自己的未来，做一点贡献。
“今日去拜会胡老先生，父亲有什么想问的吗？”
“那就问下你为何要去见他吧。”
“这个原因说起来，恐怕有些远大，不过具体下来的话，可以说和几个月后的开始有关。”
“是最后的殿试吗？你知道，我本来是想为你在朝中某一个安稳的差事，现在的肥缺不多了，我靠着朝中的关系，多少还是能为你谋取几个的。你既然有志于考取功名，证明自己的实力，自然是有些骨气，不过要是人前献丑，就有损王府颜面了。对于你的能力，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你要走一些更阴险的捷径，恐怕也收获不了正常的成果。”
“感谢父亲为孩儿谋划，我这些年浑浑噩噩，自甘堕落，全是因为有些淡泊红尘，不愿展露自己的真本事罢了，如今去拜会胡老先生，表达了自己的宏图伟志，他老人家终于答应助我一臂之力。只是......”
“他也是个孤傲之人，能被你说服，也当真不容易。你别吞吞吐吐，有话边说，父亲知道你有难处，为人父母的岂能袖手旁观？”
“胡老先生膝下有一义女，名叫彩珠，人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至今...至今还未嫁人，今日老先生同意收我为徒，并入府参事，为了谋划未来，抛却淡泊之利，随我风雨同舟，可谓是恩重如山。他除彩珠以外，已无亲人，我希望他永驻王府，彩珠也随身服侍。不知父亲大人意下如何？”
王爷面色平静，淡淡的说道：“若仅仅是两口人的安顿，倒也简单，只是胡先生是帝师名家，到王府参事，颇有不妥。”
“父亲所言极是，那依父亲所言，该如何安顿呢？”
“这个简单，我在后街还有一处宅子，虽然不是很大，但安顿他们两口绰绰有余，我再安排些下人去照顾饮食起居，他来往王府可走隐蔽路径，旁人难以知晓。”
“如此甚好，不过，还有一事。”
“还有何事？”
我正了正坐姿，身体向前微倾。
“父亲大人，儿子刚才的话里，其实已经多少点到了。老先生的女儿，名叫彩珠，是一个知书达理...”
父亲一挥手，打断了我的话。
“看好了吗？”
我吞了吞口水，点点头。王爷面色犯难，唉声叹气。
“父亲这是为何？”
“我今日与你母亲去城隍庙进香，不巧遇到镇北王左进，他带着妻子女儿也来进香，我们在路上闲聊时，左进提出要把他女儿许配给你。”
“啊！那父亲如何回复啊。”
“我和他说，犬子混沌，恐怕误了贵千金的良好姻缘。左进倒不放弃，说若是王爷府和镇北王联姻，那在朝廷中，可谓是无人可敌，就是皇帝也要礼让三方。你知道，镇北王负责北部边境防御，手握雄兵二十万，皇帝封他为异性大王，在朝廷中的威望不下于我。”
“那父亲你答应了？”
老王爷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失落的坐下来，脑海里各种情景闪现，一种权衡利弊的机制自动启动。我在想，如果从有利的角度来看，如果我和镇北王的女儿联姻，那么我手上就有一张很大很大的牌，我努力在朝中培植势力，借助老丈人的能力，我在外还能有一支强悍的军队，这真是天上掉下的大锅盔，正好砸在我脑袋上。不过，我马上清醒下来，如果我娶了这个人的女儿，那么我就得回绝胡老先生，我就要放弃彩珠，这不仅仅是信义上的背叛，而是道德上的沦丧。那么我要走一条不择手段获取成功的道路吗，我要把良心一点一点吃掉，最后变成一个孤家寡人吗？
不，这样做我可能只得到一时的利益，但我会失去更长远的利益。但是，一个20万的军队，还有朝中两大派的势力，从我身边流走，又十分不甘。我马上给自己的这种犹豫，寻找可能平衡的理由，比如说，就算我真的和左进的女儿成婚了，左进是不是一定能为我所用呢，他要争取的利益，恐怕不仅仅是目前地位的稳固，他大概嗅到了国家衰败的味道，他想着借助我父王的地位，在朝廷内外最大化自己的势力，莫非他也是奔着帝位而去的？
我突然吓出一身冷汗，如果真的是这样的，那么我非但不能成婚，反而还要多加提防。
“为父其实并未答应，但又不能马上拒绝，我就说我回来问问你的意见，毕竟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左进说三天后听我回信。”
“父亲您在朝中为官，这里面隐藏的利害关系，恐怕也要多加揣摩。”
“你倒说说看，这里面有什么隐藏的利害关系。”
“左进作为镇北王，手握雄兵二十万，北边外国屡屡进犯，正是因为国家渐渐衰败，主弱边强。如今他有造反的能力，也有造反的心，我想他早已在朝中和军中培植了自己的大量势力，这次敢回京小住，一是对皇帝的昏聩十分放心，第二个恐怕就是奔着京城里有实力的几个权臣和王爷来的。”
“你说的这些，我心中有数。对于这朝野上下的情况你不太了解，除了镇北王，还有几个将军也是手握兵权，你老子我手上还有五万善战营，驻扎在西大营，专门拱卫京师。因前些年的南征北战，为了巩固建立的新大梁，国家分封了几个镇守将军，除了镇北王是异性大王以外，其他的人都是皇帝的叔辈和兄弟。这分封驻守的确在前些年里捍卫了国家的安全，但随着皇帝不理朝政以来，支强干弱的情况就愈发严重。”
“左进回朝，恐怕已经动了篡逆之心，拉拢父王更是为自己增加筹码，恐怕朝中已经有人倒向他，在京城里做起了内应。”
老王爷敲了敲桌子，有些担忧的叹了口气。
“眼看着水面风平浪静，谁知底下暗流涌动，左进尚且有篡逆之心，更不要说那些血肉亲王，恐怕早已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在皇帝的身边，围满了奸臣贼宦，忠臣们三缄其口，敢言者纷纷下狱，朝堂之上已经是群魔乱舞，我担心有一天，你父王我也会被罢官夺权，毕竟顺昌逆亡，亘古不变。”
我摇摇头，但看见父王更加疑惑，我又点点头。
“左进既然亲自拉拢，恐怕也是多有盘算，权衡了利弊，父王手上的五万善战营是国家最精锐的部队，专门用于拱卫京师的，左进若悍然发动篡位之战，国内应战绝不在少数，父王的部队也能与之周旋，左进先冒天下之大不韪，于理不容，天下人共讨之。我想在很短的时间内，左进还不敢轻举妄动，但他反心已定，以后免不了一场血战，还请父王早做打算。”
“不说这个了，我心里有数，关于你娶彩珠的事情，我一定支持，明日我就着内府总管准备一应彩礼，并安排媒婆上门提亲，并上告天子为你讨个恩赏，保证把婚礼办得风风光光，只是你如今改头换面，大家对你的印象还维持在过去，你要多加努力，争取一些好的颜面回来。”
我起身拱手，连声回应：“请父亲放心，几个月后的殿试，我要在朝堂之上一举夺魁，从仕之路，就要由此开始，儿定不负父王苦心。”
老王爷点点头。
“夜深了，都安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