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乌云密布,一道道闪电划过,伴随着声声雷鸣。倾盆大雨将尘土化作泥泞,将本就光滑的山石变得更加难以攀登。他在奔跑,或者说他在逃命。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他的部落遇袭,不知从哪里出现的兽群突然出现打破了原有的平静。现在他在逃,而身后仍有兽吼声传来,脚爪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泥水向四周溅起的声音,低低咆哮的声音,这一切告诉他,追猎者正在迅速逼近。突然伴随着一声巨吼,一道庞大的身影直接将他扑倒在泥泞之中,一张布满锋利牙齿的血盆大口咬向他的咽喉……
房吟啸从噩梦中惊醒。这是第几次了?这个梦境就一直伴随着他。无论他身处何地、何时、何世。这是烙印在他灵魂中的,凝聚了整个部族希望的执念。这执念是如此强烈,强烈到即便是奈何桥头的那一碗汤也无法将它消去。不论轮回几世,无论轮回中自己变成什么样子,这一份执念都会自灵魂深处觉醒,告诉他,他还有最艰苦的使命需要完成。尽管在不断的轮回中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本名,甚至忘记了自己最初的部族究竟是什么样子,但有一点他还深深记得,那就是他要守护他的部族,抵御凶兽的袭击,他一定要找到……
常年跑江湖的人都知道,及时全面的消息对于自己有多重要。无论是做生意的,出苦力的,想求功名的,甚至是想着些歪门邪道的,消息或者说情报,对他们而言都是最值钱的财富。有经验的人每每新到一个地方都会想办法先收集一切可能和自己有关的情报信息,那么有几个地方是他必须要去的。第一,酒馆饭庄。这是江湖人最喜欢聚集的地方,习武之人大多好酒,呼朋唤友喝上几杯,砍砍大山,吹吹牛皮,如果有心之人细细听得明白,那么可以从中得到很多有用的东西。此外,中国的酒文化由来已久,约人商讨事情,包括一些人情往来也常常借酒局之便。第二,秦楼楚馆,烟花之地。在这里,你大体上可以知道当地的有钱人有哪些,谁是暴发户,谁家背景深,最重要的是,你会很容易知道,谁最不好惹,当然这只是表面的学问。古时的所谓青楼绝不仅仅是我们现代人所理解的窑子、妓院。一个善于钻营的青楼老板,本身就很可能掌握着最全面的信息来源和最庞大的人脉关系,如果能和他们达成某种协议,那么未来在当地混起来就容易多了。第三,便是茶楼。如果说酒馆是江湖事,青楼是富贵事,那茶楼就是民间事。茶楼往来的大多是熟客,以周边的居民为主,茶楼中反映出的往往是当地最贴近基层的生活日常。茶楼可以说是研究风土人情,了解当地民风的最佳研究标本。
天已经大亮了,闻定正在指挥伙计们将门板一块块卸下来,准备开始招呼茶楼一天的生意。做为茶楼老板的弟子,加上老板又是个不大管事的,虽然在众人看来,闻定最多算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但大家对他经营生意的能力还是相当认可的。天马行空的点子,与人相处的和谐,平时言笑无忌,跟所有人都很客气,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偶尔也会和大家开个玩笑,搞个恶作剧。可一旦到了需要严肃的时候,闻定的小脸就会变得严肃无比,一种似乎是天生带来的威严气势就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让人完全忽略掉他稚嫩的样子,发自内心的生出一股敬畏之情,不由自主地按照他的要求去行事。每天早晨带着大家一起开始一天的工作,安排布置得井井有条,已经成为了闻定的日常,一个小掌柜的形象已经被所有人接受了。
房吟啸来到茶楼之前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这是他走过的第几个地方连他自己也已经记不清了。这一世,他的灵魂烙印觉醒时他只有五岁,尽管他竭尽所能的武装自己,可惜在轮回中已经失去了太多的记忆,能记住的只有执念最强的那个名字。房姓如果追溯本源的话,可以追溯到尧的儿子丹朱,尧的儿子开始被封于丹水,尧没有把帝位交给丹朱继承,而是禅让给了立有大功的舜。这是禅让制的肇初,也是“公天下”的开始。舜继位以后,改封丹朱于房(今河南省遂平县),为房邑侯。其子陵,袭封后以封地为姓,史称房陵,后代遂为房姓。唐朝名相房玄龄,也就是“吃醋”这一典故的鼻祖,也是房姓人当中比较有名的人物,可惜儿子不争气,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最后因谋逆而获罪,算是典型的绿帽败家子。自有唐以后,房姓名人不多,虽然依旧算是大户,但经历了谋逆的洗礼后,能剩下的本就有限得很。房吟啸为了胸中执念自然少不得想要动用家族力量从旁协助。只是说来辛酸,他所在的支脉已经算是旁支中的旁支,在本就有限的基础上,所能调动的力量就更加稀少,最多只能让他学会了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本领,但有关的消息只能靠他自己想办法。眼前的茶楼是他在汉口所到的最后一个可能打探到消息的地方了。他也曾经走过天下很多地方,汉口镇既被称作九省通衢,自然也是天下各路消息聚散之地,可是他已经走过了镇上大大小小的酒楼茶肆,但还是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消息,现在来到这里,也只是抱着不死心的态度,做最后的尝试。
闻定指挥着伙计们卸下门板,把桌椅茶具准备就绪,准备开始营业,接待今天的第一位客人。转身正和房吟啸打了个照面,不觉一愣。茶楼是各色人等汇聚的地方不错,但背刀挎剑的江湖人更喜欢去的还是酒肆,武者好酒虽不是绝对,但也符合大多数的情况。身后背剑,一脸风尘的房吟啸,站在茶楼门前的街上,就已经让人觉得新奇了。好在闻定是个见过大世面的,马上拿出招揽生意的本事来,笑脸迎了上去,道:“这位达官,应该是出到此地,看您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想必是赶路赶得累了,口也渴了。小店虽然不大,但在这镇上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茶是今年明前的新茶,各色点心也是应有尽有,保管您不会失望,您进来坐会儿,喝几杯好茶,用些点心,权当是解解渴歇歇脚了。您里边请。”说话间已经把房吟啸让进了茶楼,着伙计引着找个位置坐下。房吟啸略一沉吟,却没有跟着伙计到靠窗边的位置,反而直接找了个靠中间的桌子坐了下来,点了壶茶,要了几样点心,又和伙计说了几句话,临了又掏出点散碎银子塞到了伙计手里。闻定见了暗暗点了点头,知道这人是个老江湖,也猜到他今天的来意不是为了喝茶,而是为了打探消息,他选的位置正好可以听到周围人们的各种议论,只要有心自然可以筛选出自己想要的,之余打赏伙计,当是希望可以行个方便。
在闻定看来,江湖人喜茶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好酒的也不都是武夫,晋代的刘伶传说是酒仙下界,斗酒诗百篇的李白也曾自称“酒中仙”。有人喜欢酒之浓烈就会有人欣赏茶的淡然。真正吸引闻定注意力的是自房吟啸身上散发出来的,几乎凝聚成实质的众生念力。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众生念力和众生愿力相差却是天地之别。众生愿力,一种为天地众生最虔诚的祝福和心愿,就好像镇外山林里山神塑形,便是林中有灵众生齐心虔诚发愿,共同祷告认同山神共主的结果,如此成神者可以随众生壮大而不断壮大自身,但亦有缺欠,如果众生不再虔诚或者中途生灵凋零,那神明就会不断弱化,直至消泯于天地之间。日本传说中的风神一目连,开始受众生崇拜,设庙供奉祈祷供奉,神力无穷,后神庙破败神力渐失,虽依然以庇护苍生为己任,但亦难免沦为妖鬼的结果,便是其中例证。众生愿力的另一种是大修行之人为众生发愿,上体天心为己心,为众生谋福祉。最典型的例子是地藏王菩萨。地藏菩萨见阎浮提众生受罪业之苦,生仁者之心,发大宏愿“我今尽未来际,不可计劫,为是罪苦六道众生,广设方便,尽令解脱,而我自身方成佛道。”这也便是我们在日常中所说的“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此宏愿出,于百千万亿不可思、不可议、不可量、不可说,无量阿僧祇世界,地狱之中皆现地藏菩萨分身,度脱罪业众生,早脱苦海,得证菩提。此二者皆是众生愿力之威能伟力。而众生念力则与此不同众生念力中既然有一个念字便生出很多分支,此念可以是善念、恶念、执念、杀念、贪念、妄念、嗔念、痴念。与人的灵魂牵绊纠缠在一起,虽然经历累世轮回而凝聚不灭,即便经历炼狱之火焚烧亦不能减少半分。众生念力于人而言可以成为前行时的动力,但更多的时候这股念力是众生轮回之中最大的牵绊阻力。人于贪、嗔、痴、妄之中只会循着这念头的牵引于无尽长路中寻找,终究难以摆脱轮回之苦,更不要享受轮回之中因缘际会,变化莫测,充满未知和挑战的乐趣。是故闻定见房吟啸灵魂之中近乎实质的众生念力,当下便留起了心,以神通法眼仔细观瞧,却见那这股念力中竟然有众多面孔闪现,而其中散发出来的气氛却又不是什么邪恶的路数。当下便回到后院向自己的师父禀报了此事,而王老板竟然难得的愿意走动一次。当下便来到前堂的一楼大厅中,专门的看了一眼房吟啸的情形。这时候的大厅之中已经来了不少客人,大家彼此都算是熟识之人,彼此之间正在交流一些日常见闻,也有些市井之间的小道消息。房吟啸正坐在大厅偏正中的位置,竖起耳朵听着大家的议论。本来他在茶客之中并不算太显眼,但身上那一股念力激荡,在王老板的眼中简直就像是黑暗中点亮的火把一样,想看不见都难。王玄甫老板看到房吟啸这一身念力也是一愣,这念力中却是透出了一股来自洪荒的古朴之意,念力单纯,不含杂质,其中显现的张张面孔透出的都是对于部族的绝对忠诚和为守护族人不惜抛却性命的果断决绝。最重要的是他居然从这团念力中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王玄甫得道甚早,修道之初也曾行走天下,知道自上古开始,人就一直在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即便是三皇五帝以贤而治天下,也只能尽可能的消减人祸,根本无法避免天灾的侵袭。洪水、天火、猛兽、战火,于是古人将这一切天灾人祸高度的概括为一个字“兇”,自古以来,人们也就在寻找着抵御凶祸的方法。今天从房吟啸的身上,王玄甫老板感受到的就是这样的执念,对于寻找御凶之物的执念。
房吟啸坐在茶楼的大厅里,周围茶客的闲谈不断的传到耳朵里,汇总成一条条信息流。这么多年来不断探寻消息,已经把收集、整理和提炼消息变成了他的本能。现在的他正在本能的从一条条信息流中整理出对他最有用的消息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一个名字出现在他的耳朵里“天狗”,这两个字一下子勾起了他灵魂深处的烙印。没错!天狗!那时部族的所有人想要寻找的就是这种可以抵御凶祸的灵物,直到部族湮灭,这边成了部族所有人的执念,经轮回不散,直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