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对于蜃的记载很有意思,有记载说蜃长得像一只大蛤蜊,像前面提到的《山海经注》和《国语·晋语》中都有这样的记载。还有的记载中提到“蜃”实际上是水龙的一种,民间说“龙生九子”,蜃便是其中之一。《本草》中记载“蜃,蛟之属,其状亦似蛇而大,有角如龙状,红鬣,腰以下鳞尽逆,食燕子。能吁气成楼台城郭之状,将雨卽见,名蜃楼,亦曰海市。其脂和蜡作烛,香凡百步,烟中亦有楼台之形。”龙之形本就千变万化,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自有其变化隐匿之道,更何况以幻境高手而闻名的“蜃”。不过在这些记载当中倒也可以找到些关联的地方,比如说《本草》中这一句“腰以下鳞皆逆”如果把腰以上和腰以下的鳞片各取其一放大合在一起也正好是个蚌壳的形态。可见化形之时也还是保留了一些自身的特点。关于蜃的出身有种说法也颇为神奇,蛇与雉鸡在正月交配,生蛋,引来满天云雷,雷击中蛋将它推入土中,在几十米的地方会变成盘卷着的蛇的样子,在两三百年后,蛋周围的土变成石头,开始向天空上升,找到月光后岩石崩落,才会有生成的蜃出现。至于那些受到雷击却没有进入地下的蛋,只能长成雉鸡,有许多雉鸡都是由变不成蜃的蛋孵出来的,但如果这些雉鸡跳进海里,就会变成蜃。《礼·月令》中记载“雉入大水为蜃。”和《说文》中记载“蜃,雉入海为蜃。”应该就是和蜃的这种起源传说有关。古人称蛇为“小龙”,因此古籍中龙和蛇的区分对于现代人来说有些模糊,因此也可能原意说的是龙和雉鸡。民间还有一个说法,龙要是污了鸡,产下的蛋往土里钻每年走一丈,四十年出土,带起几十丈的水来,乃是龙王爷的反叛。也和这个说法有些类似。龙一般来说都有逆鳞,“夫龙之为虫也,可犹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婴之,则必杀人。”而蜃龙自腰以下皆是逆鳞,想来在龙族中也算异类反叛了。由此推断,蜃龙应该是龙和雉鸡的爱情结晶。
闻定一行在武陵县停留了整整一个月后,在周围居民或疑惑、或沮丧、或高兴(这两个应该是参与了什么无聊的赌局了)、或遗憾(一个月时间里多少还是积攒了几个粉丝)的目光中离开县境准备去会一会“桃花源”的原创者,虽然说时间已经隔了很久,但对于生性慵懒嗜睡,而且一睡就是几百年的蜃来说,还真的不算什么,只要找对了地方,用对了方法,见一见这只蜃还是很简单的。
队伍一离开县境,林叶声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隐去原形化为人身。我们的林大捕头受够了这段时间给人当猴看的日子了,被人当猴耍无论是字面意思还是引申意思都不是个让人愉快的经历。紧接着就告辞返回汉口镇交差去了,看来这一次的经历让一贯大大咧咧的林捕头也是真的怕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闻定一脸的笑意,三头异兽各有不舍,莫大先生待得林叶声背影消失之后却是向着闻定一躬到地,口中称道:“多谢少爷成全!”这一番经历对于林业生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一直以来,林叶声都把自己很好的融入了人类的世界,甚至有的时候已经忘记了自己身为灵兽的事实。这种状态无论是对于他周围的凡人还是他自己的修行都不会有任何好处,反而会成为一种潜在的危险,最终伤人伤己。如今在闻定的强逼之下,以异类之身于人世中行走,且不动灵力法术,这一个月时间收获最大的反而会是林叶声自己。闻定既然身为正神,一举一动自然有其深意,绝不会仅仅是为了少年心性好玩儿而已。对莫听莫大先生来说,林叶声是晚辈,是这么长时间孤独的于世间行走的岁月里唯一的同类同族,这个情他是一定要承念的。闻定见他说得郑重,当下随意的摆摆手,笑道:“也没什么,只是看到他就想到了修为未成时的我,忍不住想和他闹一闹。”莫大先生听得此言含笑点头。闻定小手一挥,三只灵兽回到画卷之中,一老一少远离县境向着那条传说中的溪水行去。
蜃为龙属自然喜好亲水而居。武陵南是沅江,两人沿沅江往西南行大约有七十里路有一条溪水支流,但见一团气息在溪中浮沉,此气化作楼台亭阁之形于云雾中时隐时现。若是有普通人肉眼凡胎看到的便是一片云雾之中的仙界胜境,但在闻定法眼之中看来却是一片特殊的龙气缭绕。心知自己没有找错地方,当下示意莫大先生一同向着龙气所在走了过去。蜃做为以幻境之术闻名于世的龙属,本应于藏匿踪迹一道极为擅长,可是这一头蜃先是化做河蚌藏于水中之时被渔人所扰,险一险就成了渔网里的猎物,现在又在此散发出如此明显的蜃气,怎么看都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对于它的出身,闻定和莫大先生心中多少有了点眉目。其父是哪条龙属自是不可考,但其母的出身应该还是有脉络可循的。《庄子·达生》中曾记载了一个故事:纪渻子为王养斗鸡。十日而问:“鸡已乎?”曰:“未也,方虚憍而恃气。”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向景。”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这个纪渻子给齐王养出了一只看上去基本没什么智商的鸡出来。所谓“呆若木鸡”的典故就是如此而来。如果这只“名鸡”的后代还在这个世间,又被龙属垂青产卵,因机缘巧合,最终破壳而出,成就蜃龙之躯,因年纪尚小所以不便出行,隐藏在此地修行应该就比较符合现在的情况。想来前番被渔人惊扰之后,这年幼的蜃龙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从那时候开始应该就更加注意隐匿形迹了,只是几百年过去了,再没事情发生,难免会有些许松懈。今天想来也是饿得狠了,蜃的捕食方式就是放出蜃气化作楼台亭阁,有飞鸟停留之时便被吸入蜃的腹中,成为它的果腹之食,不想就这一会儿功夫被闻定逮了个正着。闻定此行纯粹是出于好奇,想看看造出桃源胜景,成就文坛巨匠名重一时的源头究竟是什么样子,一时动念就直接过来了。
一行两人直接走进了蜃气,闻定自有神心,雷霆法眼更是破世间一切虚妄幻境,于此间行走丝毫不受影响。可莫大先生就不同了,狌狌一族的本能神通加上他自己的天赋异禀让他记住了太多自己的和别人的故事,此时受到蜃气刺激,一下子涌入道脑海之中,思绪和记忆一片混乱,又激发了前次因功法冲突受伤所积累下的神识旧伤,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在莫大先生眼前上演了一幕幕不同的场景:有巨人于混沌之中手持巨斧劈开清浊阴阳二气,清气上升浊气下降那巨人也随着清浊二气分开的距离越来越远也长得越来越高;有壮汉手擎神弓将天上肆虐的十个太阳射下九个,成为世人称颂的英雄;有打扮怪异的大巫师呕心沥血只为帮助部落在大荒之中谋得一线生机;有水火二神争斗,撞倒擎天巨柱,天下被滔滔洪水淹没;有人身蛇尾的女神炼五色石补苍天漏洞,又有龙龟以四脚化作四根巨柱将苍天再度撑起;有一老者手持打神鞭,怀抱杏黄旗,在一卷金榜之前册封天界诸神;有人携门徒周游天下,育人无数,学说与为人处事之道影响深远,被尊为“至圣先师”;有勇武暴君,征战六国一统天下,但横征暴敛,天下苦不堪言,终有人揭竿而起;有谋士良将攻伐天下;有忠臣义士鞠躬尽瘁;有山野妖王修行不易;有高僧大德为求真经真解西行不辞千万里;有百花仙子被贬谪下界历人世诸般劫难;有文武星君双双下凡辅助人世君王;有山中灵兽因天赋异禀,被人觊觎,终究招来灭族横祸,只有寥寥数个成员得以逃脱,其中一员与众同伴失散后偶遇上仙,得点化扶植与修行中渐渐有所成就……凡此种种如累世轮回,莫大先生身陷其中竟无力挣脱,脸上表情随着幻象一同变换,喜怒哀乐惊恐忧思诸多情绪一一闪过,身体站在原地,不停颤抖,元神光芒晦暗,灵性消磨,眼看就要迷失在幻境之内,最终落得个形神俱灭的下场。闻定见状急忙发动秘术,将自己和莫大先生的神识连结在一起,莫大先生所历种种便在闻定神识中一一绽放。世间本有一梦百年的说法,“黄粱一梦”、“南柯一梦”都是此等仙家妙法的典故。可于顷刻之间历经如此纷繁的岁月经历,即便以闻定身为正神的不动神心也难免有一刹那的恍惚,好在立刻回复清明。二人神识相连,莫大先生得了闻定相助,元神渐渐恢复清醒,虽然还有些茫然之意,但是元神之光已不似先前的恍惚晦暗。东华帝君王玄甫虽然表面懒散,但在弟子出游历练这件事情上,安排得还是相当周到的。莫大先生本能神通加上资质过人,在元神之中自然记录了所见众生的种种经历,更可以由此止息其祖上的渊源。只是限于莫大先生本身的功法和修为,还没有办法把自己所见系统的梳理,总结出前因后果,反而因为所见所知太多,稍有不慎就会迷失在自己诸多所见中,忘却自己本来出身,最终很可能元神涣散,最终彻底湮灭在自己营造的轮回之中,需要有人帮助他理清头绪,力保元神稳固。闻定自有雷霆法眼,最能破虚妄环境,拨乱反正,而且雷步正神的不动神心更是稳固元神的最佳法门,只是限于自身的见知,所见世间情形还不足以让他真正在轮回之中看清因果,正需要有人帮他看到更多的世间万象。这两人虽不是同类,但彼此相处已经超过百年,自然而然的生出一股默契之意,这样组合在一起,正好是一对可以各取所需,优点互补的最佳拍档。现在,两股元神以秘术连接,凝成一股力量,在蜃气幻境中闻定和莫大先生一起,以旁观者的角度观看这一幕幕层真实发生过的幻境,闻定以雷霆法眼只观于诸多场景中贯穿的一线因果,细细的品味这当中的通明之意,元神之中渐渐以一丝丝因果线画出一只模糊法眼出来,王玄甫王大老板曾经说过,通明法眼的修炼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以身入轮回,于轮回之中积累,另一种就是闻定现在正在采用的方式,游历天下,以冷眼观世间百态,从而打开修行之门,今天终于在这里敲开了通明法眼修行的大门。
与闻定通明法眼初见雏形同时,莫大先生的严重光芒渐胜,借助闻定不动神心的帮助,莫大先生渐渐走出了纷繁记忆的纠缠困扰,找回了自己的今生今世,渐渐的体悟到了由“过去”之道而来的“现在”之道,虽然只是入门,但也让莫大先生明白了自己之前失败的原因,过去、现在、未来一脉相承,不可能割裂开来,更不可能跨越。自己当时操之过急,在过去和未来之间忽略了现在的意义。禅机中讲“活在当下”便是现在之道在世人眼中最基本的运用。两人都在修行上取得了小小的突破,对于给予了自己巨大帮助的蜃龙,产生了更加浓厚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