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州东南三十里为沙湖,亦曰螺蛳店。予买田其间,因往相田得疾。闻麻桥人庞安常善医而聋。遂往求疗。安时虽聋,而颖悟绝人。以纸画字,书不数字,辄深了人意。余戏之曰:“余以手为口,君以眼为耳,皆一时异人也。”
疾愈,与之同游清泉寺。寺在蕲水郭门外二里许,有王逸少洗笔泉,水极甘,下临兰溪,溪水西流。余作歌云:“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谁道人生无再少?君看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是日,剧饮而归。——《游兰溪》·苏轼
宋神宗元丰五年,这是苏轼被贬黄州的第三年,他似乎从贬谪的困境中有所恢复。自从那一日和那位神秘客人聊过之后,不知为何,苏轼的心中觉得开朗了不少,而且听从那位客人的建议,苏轼也发现了自己出了诗词歌赋这些风雅爱好之外的,曾经为读书人所不齿的“低俗”爱好,以此寄情倒也落得轻松快活。后世对于东坡先生的评价很有意思,除了为一时宗师的文坛地位之外,还有就是对于他另一项爱好的推崇。说到这个爱好就不得不说到几款经典美食了“东坡肉”、“东坡肘子”,还有那句名句“日啖荔枝三百颗,何妨长做岭南人。”所以在文豪的评价之外,东坡先生还有另外一个称呼——资深吃货。吃货的几大特点,在苏轼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首先身为吃货,大多都是乐天派,很少看到有吃货是每天愁眉苦脸的,苏轼天生的豪迈,与这股乐天的性子结合在一起,对于世事的看法就愈发的豁达潇洒;再有吃货大多是心思活络之人,往往会有些新奇的想法和创意,也就是文人们最看重的灵感和才情;在苏轼这个吃货身上还有一个是其他吃货不具备的优势,他出身世家,又在黄州吃过苦,能够居庙堂之高,亦能够处江湖之远,所以对于从底层到高层的美食都有研究,以苏轼的词作来看,也符合这样的设定,有“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豪迈壮丽,也有“小轩窗,正梳妆”的旖旎深情,有“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的思国之语,也有《猪肉颂》这样的俏皮、及接地气的作品传世。当然,苏轼也和其他所有的性格豪迈的名士一样,喜好饮酒、交友,民间流传的东坡先生和朋友们之间的趣事也有不少。
再回到元丰五年,这一年的春天,苏轼经历了几件事情。第一件,他在黄州有了一块田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给秦少游的信中,苏轼是这样说的:“初到黄,廪入既绝,人口不少,私甚虑之。但痛自节俭,日用不得过百五十,每月朔便取四千五百钱,断为三十块,挂屋梁上。平旦用画叉挑取一块,即藏去叉,仍以大竹筒别贮用不尽者,以待宾客。”可见当时的苏轼几乎没有俸禄,又拖家带口,多亏了朋友马正卿的帮助,在前一年向黄州府求得黄州城东门外故营地五十九亩,躬耕东坡,以补食用之不足。第二件事,他病了。这也和他每日的劳作有关,宋时重文轻武,而文人又是做过知州的,苏轼基本上可以算是不事劳作的,现在每天要带着家人一起耕种锄刨,落得个手臂肿痛的毛病,也算是积劳成疾了。第三件事情,他又交了个好朋友,却是和他的病有关了。在黄州东南三十里有一个地方叫做沙湖,当地有一位名医庞安常,此人虽然耳聋但医术着实了得,两人的交流全凭在纸上书写,难怪苏轼笑言:“我拿手当做嘴来说话,你用眼睛当做耳朵来听,咱们俩都算是一时的特异人士了。”两人自此成为好友。苏轼即便是病痛痊愈后也去寻他在左近共同游赏,然后一起喝两杯,于是就引出了第四件事情。这第四件事情发生在元丰五年的三月七日。这一天苏轼照常带着贴身的仆从,从家中出来,早春时节,天气依然有些冷,因观天边云色今天八成会下雨,于是吩咐从人带好雨伞,便出发去往沙湖与自己的朋友庞神医等人去清泉寺游赏,然后众人又相聚饮了几杯酒,尽欢而返。苏轼一行几人于山道归途中谈谈说说,大家志趣相投,聊得也相当尽兴。转过山坳前面是一片树林,苏轼忽然看见林边有一个身影,那一袭宽袍大袖的装扮委实给了他太深的印象。苏轼最好结交这等奇人异士,上一次虽然只是简单一晤,却让自己受益良多,奈何来去匆匆,未能深谈深交。今天既然又见到了自然不肯错过,当下便唤了几声。可是,那人似乎没有听到,脚下不停,越走越远。苏轼终究是个文人,又饮了几杯酒,腿脚多有不便。于是忙令仆从,赶上前去请那人过来一叙。仆从领命而去,可是便在此时,天却下起雨来。人说春雨贵如油,可是突然降下的春雨却给人带来了不少困扰。刚刚那仆从走得匆忙,连随身带的雨具一并带走了。此时间只听得风声穿过树林的呼啸和雨点敲打树叶的噼啪之声。同行的其他人都在奔走寻找地方避雨。唯有苏轼,听着风声、雨声,撑着手中竹杖,踩着脚下芒鞋,竟然由内心深处生出一股豪情来,于是于雨中安步当车,继续向前走去。这场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风停雨散,天空放晴,苏轼止不住胸中豪情。正逢刚刚追人的仆从赶回,苏轼令他取出笔墨纸张,挥毫之间,一阙流传后世的《定风波》一气呵成。经过此事之后,苏轼的心境更加通达,贬谪至此的苦闷郁结也随之变得不那么重要,心中豪气占了上风。回想起来和那位神秘客人还真的是有缘,每次见到他,自己都有所得,只是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每一次都只是惊鸿一瞥也着实让苏轼感到遗憾。因为在这之后苏轼再也没见过王玄甫那宽袍大袖的独特身影。
我们把时间再向后推几个月,深秋时节,就在苏轼成就传世之作的树林旁边走来了两个身影。看年纪是一老一少,看穿着打扮是一主一仆。年轻的看上去有十五六岁,中等身材,一身文生公子打扮,方正脸膛尚未完全脱去稚气,细眉大眼,通关鼻梁,薄薄的两片嘴唇,单论长相不算是英俊少年,但眼角眉梢总是带着一丝笑意,给人的感觉甚是讨喜。眉心处有一道细纹,配在这张讨喜的脸上却也丝毫不显得违和。这少年虽然脸上挂着笑容,但举手投足之间却又有一丝颐指气使的威严之气,这却不是他故意为之,当是自幼身居高位自然而然养成,与自身气质浑然一体,是故于不经意间流露。他身旁的老者中等身材,国字脸,眉毛略淡,眉梢有点上挑,一对杏核眼,高鼻梁,元宝嘴,也是一身文士打扮,身后背着一个书箱,内中除了笔墨书籍之外,还有些行李和换洗衣物。看二人的站位,少年靠前,老者不自觉的落后了半步,应该是平时就如此站位惯了的,已经成为习惯。老者看着少年的眼神于尊敬之中蕴含宠爱,看样子应当是家里的老管家之类的,从小看着小主人长起来,已经将他视作亲子侄辈。这在当时的大户人家中并不少见,大家族当中的忠仆往往是几代为主人家效力,世代积累下来,早已把主家的事当做自己家的事情了,看主人家的孩子跟看自己家的孩子没什么区别,甚至还要加上发自内心的尊敬,更是远超自家孩子。中国传统文化中对“忠”、“义”两个字的教育可以说是渗透到了每一个角度和细节,从而深入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所以一旦国家和民族面临大难时几乎所有的国人都会秉承着忠义之心,为家为国不惜一切。自古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说法,即是如此。
在林边出现的一老一少正是从汉口镇出发的闻定和莫大先生。闻定一直以童子相面对世人,在汉口镇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特别是在自家茶楼周围,几乎没有人不认识这个带着一脸可爱笑容,天天忙里往外的茶楼小老板。于是此次出游,闻定便现少年相,这才是闻定此时的人间相本相。莫大先生按照王老板的嘱咐,陪同闻定一起出行。已经到了深秋时节,农作物收成的时候,茶楼的生意本就不会太好。于是茶楼小老板被安排放暑假回家看看父母,串串亲戚;莫大先生还在友人家未回,好在伙计们还都能够各司其职,茶楼的生意虽然不比往日,但还可以维持下去。王老板也不得不结束了懒散的日子,在茶楼坐镇,经营着每天的生意。人们这才发现,原来平时懒懒散散的老板,做起生意来绝对不比自己的弟子差。不过大家也并不奇怪,人们都还记得当初闻定没有来到这里时,王老板是怎样经营茶楼生意的,毕竟是当师父的,无论是经营年头还是社会经验都远超自己的小弟子,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所以,茶客们还是会每天到茶楼喝着自己喜欢的好茶,和朋友们谈天说地,聊天吹牛。
闻定和莫大先生出行的第一站选择在了沙湖。一是因为闻定着实很喜欢师父带回的苏轼的那一篇《定风波》,很想看看让苏轼写出这样一篇佳作的地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也想知道当时自己的那个师尊究竟对苏轼做了些什么。二是因为早几年莫大先生曾经来过这里,还受过当地名医庞安常的一点恩惠,此次来这里是因为最近在修炼之时,在王老板开辟的神秘山林里发现了一样东西,应该会对与这位庞神医有用,此次也正好一并带给自己的这位朋友兼恩人。二人来到林边时,天也在飘雨,倒是与苏轼当时所遭逢的际遇相差不多,“料峭春风吹酒醒”之后跟的是“微冷”两个字,而“一场秋雨一场寒”此时的天气也已经渐渐凉了下来。如果说还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现在站在这里的两个非人的存在都是不喝酒的,闻定是天生的喜茶恶酒,加之家教甚严,故而滴酒不沾;而莫大先生莫听,作为狌狌一族的成员却是个完全不喝酒的,在举族皆是好酒之徒的狌狌群中,也算是个特立独行的异类了。
两人撑起雨伞,莫大先生双目微阂在感应什么,闻定在一旁权充护法。出发前,王老板传授了两人一种神识共通的术法,当两人同时运功的时候,可以在神识之中感受到彼此所感应的内容。一方面闻定可以借莫大先生的天赋神通洞察过去之事,莫大先生亦可以借闻定之眼看清现下的因果循环。这一次是两人第一次试着查探过去,片刻之后,闻定笑道:“原来师尊只是因势利导,把他的雨伞拿走了。”二人相视一笑,转身往庞安常家行去。
两人离开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莫大先生送给当年一直过自己的庞安常的是一枚龟壳。这是在神秘山林的溪水中发现的,他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就决定把这个送给庞神医,这是一枚完整的玄龟壳。按照《山海经·南山经》中记载,“玄龟,其状如龟而鸟首虺尾,其名曰旋龟,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聋,可以为底。”希望这枚玄龟壳可以医治好庞神医的耳聋之症。
“少爷,你下一步准备去哪里呀?”
“莫先生,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定得要好好放松游玩才是,我们随便挑个方向走下去吧。”
“好吧,全听少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