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谢谢你！”乘务长盯着欧阳梦凡的眼睛说。
“希望我帮了点忙。”欧阳梦凡微笑地说，发现自己嗓音有点沙哑，那是由于刚才在客舱里激烈的大喊。但她好奇地发现乘务长的声音没有丝毫变化，意识到这就是职业和业余的区别。
“你做得比我们受过训练的乘务员还要好。”乘务长既语带褒奖，又略显失望地说。“看你年纪像是学生，有兴趣做一名空乘吗？”
出于对乘务长的好感，欧阳梦凡不想直接说不。乘务长很快就从她的表情中读懂了她的回答，脸上会意地露出遗憾的笑容。
“谢谢您的邀请，刚才您的冷静和专业让我十分佩服。”欧阳梦凡发自内心地说，然后又补了一句，“还要谢谢你们让我免费坐公务舱。”
“你是王校长外孙女？”乘务长略带诧异地问。显然，她知道她被升舱的事，但不知道就是她。
“是的，我猜你和我外公早就认识。”欧阳梦凡调皮地说。
“是。”乘务长的表情更加热情，而且也没那么遗憾了，她释然地说：“那你当乘务员确实是大材小用了。”
欧阳梦凡又客气了两句。但她脑子里却在想，能不能通过她找顾总帮郑嘉琰求求情，可最终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她花了很长时间在候机楼里等行李。这让她错过了飞往菲利克斯的航班。诺南航空的柜台早就被旅客围得水泄不通，欧阳梦凡离得远远的，她只想早点拿到她的行李，早点见到郑嘉琰。
还好外公给他的银行卡在她随身背着的小包里。她买了一个汉堡，找到一台电脑，浏览起网上关于这起事故的报道来。
几乎所有报道都说，事故是由飞行员操作不当造成的。这让她为郑嘉琰感到越发担忧：如果事实果真如此，航空公司势必会把事故原因归结为飞行员能力不足。由此可以轻松地推导出后续整改措施：提高飞行员训练质量。那么，郑嘉琰作为反面例证，就有更大可能性，被终止训练。
这个念头让欧阳梦凡忧心忡忡。也许郑嘉琰现在已经被退学了，正在回国的路上。那个顾总只需要一个电话，或者一封邮件，就能决定郑嘉琰的命运，再简单不过了。
她登录QQ，自从分手以来，她每次上QQ都会隐身，怕跟郑嘉琰相遇，几个月来，郑嘉琰的图标也从没亮起过，他一定也隐身了。现在，欧阳梦凡决定不再隐身，她真希望郑嘉琰立刻就能跳出来找她说话，可是没有。她给杨懿留言，也没有回复。
后来，她总算拿到了自己的行李箱，坐上了最早的一班飞往菲利克斯的班机。
降落的时候，欧阳梦凡紧张地抓着扶手，全身暗暗用着力。旁边一位白人大叔憋住笑，好奇地看着她。“放松点，飞机会安全降落的。”
欧阳梦凡瞟了他一眼，心想你根本不知道我刚刚经历了什么。但他说对了，飞机安全落地，什么事也没有。
她去寻找电脑准备再次登录QQ，这时她意识到，现在他们已经处在同一个时区，打电话是最方便的了。她买了一张当地电话卡，装进手机，拨通了杨懿的电话。
杨懿马上就接了，“我是欧阳，嘉琰还在吗？”欧阳梦凡开门见山地问。
“还在。”
欧阳梦凡顿时心脏狂跳，她发现光是自己又和郑嘉琰处于同一个城市这一点，就让她激动不已。而且，今天就能见到他了。
“我在美国。”
杨懿很吃惊，但立刻明白过来，“美国哪里？”他问。
“菲利克斯机场。”
“我马上要训练，我让室友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过来。”
“郑嘉琰去航校了，地址给过你。航校不大，如果他不在放行大厅，那多半在停机坪。”
“好。”
“去停机坪当心点，离螺旋桨在转的飞机远点。可能会有人拦你。”
“知道了。”
欧阳梦凡呼吸着菲利克斯燥热的空气，坐进了一辆的士。司机是个深色皮肤的年轻男子，他在一家SUBWAY门口停住了车，“我们到了，你是来见男朋友的吗？”他问。
“对。”欧阳梦凡说。
“他是个飞行员？”
“是的。”目前还是。
“太酷了，我也准备存点钱，去学飞行。”司机激动地说，“祝你们有个浪漫的晚上。”
欧阳梦凡下了车。郑嘉琰一定就是经常在这家店买快餐的，她伸着脖子朝里面张望，没有看见郑嘉琰的影子。
对面就是他的航校了，隔着铁丝网就能看见停机坪上的飞机。欧阳梦凡控制住砰砰乱跳的心，推开了门，面前是一栋两层楼的房子，一楼有个大厅，门口牌子上写着“DISPATCH”，应该就是他们常说的放行大厅。
她走了进去，郑嘉琰不在那里。身穿制服的男人进进出出，有人飞完了，有人将要去飞。大多数人都会看她一眼，有的停留时间长一些。欧阳梦凡想，是她的衣着在这里太特殊了。
大厅里有个接待台，后面坐着一个丰满的黑人女子，她们彼此打量着。
“你在找什么人吗？”
“我找郑嘉琰。”
欧阳梦凡一张口，ELSA就被她发音地道的英语折服了，虽然她头发乱糟糟的，好像一天没洗过脸。她微笑着说：“你从中国来的吗？”
“是的。”
“他十分钟前还在这里。我想他正需要你。”
一听这话，欧阳梦凡既激动又心疼。“知道他去哪里了吗？”她急切地问。
“抱歉。”ELSA遗憾地耸耸肩，充满同情地说，“如果我是他，可能我会去停机坪再看看。他已经好多天没来了，也许他是来告别的。”
“非常感谢你！”
欧阳梦凡立刻就要转身走开，ELSA叫住了她：“我们都觉得他是英雄。”
“谢谢！”欧阳梦凡忍不住流下了泪水，“我也是。”
太阳就快落山了，停机坪上温度依然很高，尤其是靠近水泥地面附近，看得见热浪滚滚。一架飞机刚刚脱离跑道，正悠然自得地朝停机坪滑过来。迎面走来几个结束训练的飞行员，其中一个白人女飞，白色制服在她身上显得特别挺拔漂亮，欧阳梦凡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接着她不情愿地看见了刘景浩。
刘景浩也在第一时间就看见了她。他先是一愣，接着就明白过来，然后露出他标志性的迷人微笑。
欧阳梦凡本想躲开他的目光，可刘景浩径直朝她走了过来。“欧阳梦凡！”他大声招呼。
欧阳梦凡不得不停下脚步，报以礼貌的微笑。她不确定对方的态度，所以干脆一个字也不讲。而且她一心只想尽快找到郑嘉琰。
“你来美国玩吗？”刘景浩继续问。
欧阳梦凡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感觉到幸灾乐祸的戏谑意味。他远说不上是郑嘉琰的朋友，一开始他就把郑嘉琰当成竞争对手，并使了点小手段，才当上班长。欧阳梦凡觉得他是那种嫉妒心特别强的人。优秀如郑嘉琰，一定会招他恨的。
欧阳梦凡一挺脖子，索性直说：“我来找郑嘉琰。”
“噢，我以为你们已经——分手了。”刘景浩做出猛然醒悟的样子，“真可惜，他好像快被退学了。”
“现在还没有。”
“应该快了，”刘景浩把握十足地说，“不过，他回国路上，有你陪着，应该不至于很难受。”
这下，欧阳梦凡看清了，刘景浩就是来故意刺激她的。郑嘉琰被退学，大概数他最高兴了。
“他会成为飞行员的。”欧阳梦凡冷着脸说，“一个比你优秀的飞行员。”
不等刘景浩说出下一句话，欧阳梦凡就快步离开了。
她心里难受极了，突然自责起来，当初因为自己，郑嘉琰跟陈磊打架，害他被处分；她鼓励他考飞行员，帮他填报名表，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就连分手，都是她提出来的。天哪！她感觉自己给郑嘉琰的生活，挖了一连串大大的坑。
那片球场近在咫尺，但失去动力的飞机却怎么也飞不到了。一座建筑横在面前，看上去像是教学楼。郑嘉琰下意识地右手前推油门，直到把油门杆推到最前端，发动机仍然没有丝毫响应。飞机朝那栋楼撞了上去。郑嘉琰的前胸被刺透了，他看见自己的肋骨被整齐地切开，如同超市冷柜里的猪肋排。喷涌而出的鲜血，像汽油一样被点燃了，刹那间，熊熊大火淹没了自己，和周围的一切。
郑嘉琰惊醒过来，摸了摸肋骨，发现浑身都是汗水。他在后悔中度过每一天。那天他应该调头往回飞，落在机场跑道上的。
他拿起枕头边的手机，下午三点。他用凉水驱赶走心头的恐惧，对着镜子发了会呆，然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他端起一杯给自己冲的咖啡，想让浆糊一样的脑子清醒过来。喝到第四口时，他确定自己往咖啡里加的是盐，而不是糖，那味道让人难以忍受。他倒掉剩下的半杯，上了去航校的班车。
他要去向自己的飞行教官JOSEPH告别，倒不是因为自己将要被退学，而是因为JOSEPH要先走——他如愿以偿地被那家小公司录用了。
自从那天被HENDRY宣布终止训练以来，郑嘉琰第一次来到航校。永远热情的ELSA对他投来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负责卫生的墨西哥老大爷正推着一辆清扫车，从卫生间走出来。放行大厅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一切还是熟悉的老样子。但他却要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