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可以陪你躺在结了冰的查尔斯河上看银河,也有人只是在雾霭的清晨与你擦肩而过。欧阳梦凡以为郑嘉琰会是前者,最后发现他成了后者。
站在笔筒形状的图书馆门前,欧阳梦凡发着呆。伤痛被时间冲得淡了一些,但另一种情感渐渐占据了心灵,那是孤独。
欧阳梦凡感觉自己如同迷失在丛林里的一只小鹿,脚下没有路,只有头顶遮天蔽日的大树和周围野蛮环绕的荆棘,偶尔从不知什么方向传来的轻微声响,让她孤独的心灵越发难熬。
月光洒满图书馆门前的水泥地,她站在自己的捷安特自行车前,旁边停着郑嘉琰自己那辆快生锈的自行车。它们并肩而立,仿佛是在作伴。
自从那天跟父亲大吵一架后冲出家门后,欧阳梦凡就已经知道了她和郑嘉琰的最终结局。她了解自己,跟爸爸吵架只是为了宣泄而已,如果她内心的决定是要不顾一切跟郑嘉琰在一起,她会心平气和地讲道理。
吵架给了她勇气,去写那封分手信。
郑嘉琰没有回信,到现在也没有。她觉得这样挺好。一开始,她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让她想到郑嘉琰的环境。她换了一个餐厅吃饭,尽管那里的饭菜一直不合她胃口;她避开足球场和网球场,这让她因为缺少运动而变白了些;她总是走图书馆背后的那条路,因为前面还停着他的自行车;她听见飞机飞过的声音也坚决不抬头去看,但那声音依旧让她抓狂。
她仔细而小心地避开所有这些,但每次有意提醒自己这么做的时候,起到的实际效果,却是让她时时想起郑嘉琰。毕竟,你首先得想到一个人,才能提醒自己不要去想这个人,而你就越会想到那个人,这是一个悖论。但即使这样,依然好过在球场、在餐厅看见某个跟他相像的身影所带来的具体而真实的刺痛感。她这么做,想象着是在给自己穿上一件坚硬的铠甲,保护自己不被分手的痛苦所击倒。
但这些通通没用。生活中还是处处都是他的痕迹。她的心理学知识告诉她,她离抑郁不远了。
后来,她干脆狠了狠心,不再刻意逃避,反正那也没什么用。她想让生活恢复正常,她若无其事地上课,打球,发呆。可是,笑容能瞒过被人,心痛却骗不了自己。
她在深深的孤独中,成功地让自己麻木了。可一个远方的消息,让她的一切努力瞬间化为乌有。那个人还是能轻而易举地撕扯她的心。
是程芳菲告诉她的。梅哲说,郑嘉琰单飞时遭遇发动机失效,虽然他把飞机神奇地降落在一个运动场上,大家一度当他是英雄。可校方最终认为,他选择迫降场地有问题,他的错误决策造成飞机受损。
欧阳梦凡的心像是被电击了一样。她恐惧地意识到,他曾经处在一个命悬一线的危险境地。也许只要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她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这个念头让她感到极度地害怕。原本她以为他们今生或许再不会相见,甚至两人会彼此默契地避开对方,然而,那跟他可能会死掉,绝不是一回事。
后来她从杨懿那里听到了具体细节,她为郑嘉琰鸣不平。一想到他遭遇如此不公对待,他的梦想即将成为泡影,她的心都快碎了。同时,她惊奇地发现,因为心疼,过去两个多月来不停折磨着她的那种难熬的孤独感不见了。她感觉又跟郑嘉琰站到了一起,她为自己迷失的生活重新找到了方向。
他需要她的安慰,而她,要去美国,现在。
马上她就意识到,这是可行的。上个星期,赴美签证正好办下来。这样的巧合,加强了她的决心,她把这理解成上帝对她的一种暗示。她还可以去找住在洛杉矶的小姨,但她先得有钱买飞过去的机票。她找到外公,准备一股脑把自己的想法全都告诉他,如果家里只有一个人支持她,那个人一定是外公。
才说到一半,外公就插话道:“我听懂了,你想去美国?”
“嗯,”欧阳梦凡坚决地说,“我需要钱。”
外公盯着外孙女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进欧阳梦凡手心,“什么时候走?去多久?”
外公如此爽快,让欧阳梦凡目瞪口呆。
“马上走,等会儿就有一班飞旧金山的飞机,一个星期回来。”
“亚利桑那州不是离洛杉矶近吗?”
“洛杉矶要明天早上才有航班。”
外公点了点头。欧阳梦凡难以置信。“你就这样同意我走了?”
“我刚才在你眼里,看见了你外婆年轻时候的样子,你太像她了。”外公手指了下停在别墅门外的出租车,说,“车都约好了。我同意,你要走,不同意,你也要走。”
欧阳梦凡流下感激的泪水,她拥抱了外公。
“在美国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联系你小姨。”
“嗯。”她转身拉起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说:“帮我向爸妈解释一下。下回轮到你讲和外婆的故事了。”然后,她一头钻进了等在那里的出租车。
机场国际出发大厅里,查验护照的地方排起了长队。
站在欧阳梦凡前面的是一对年轻情侣,他们互相依偎着,聊着泰国的游玩项目,男的不时对女的耳语几句,女孩就发出清脆悦耳的笑声。
手机上贪食蛇不知疲倦地转着圈,它每吃一粒食物就长长一截,终于铺满了诺基亚手机的大屏幕,咬住了自己的尾巴。这是以前郑嘉琰常玩的游戏。欧阳梦凡抬起头,看着悬挂在高处的电子广告屏发呆,屏幕里一个骨瘦如柴的女模特摆着别扭的造型,眼里却放着电。
一阵喧哗声吸引了她,声音来自旁边的机组通道。一队机组人员也在排队查验护照,大约二十个人。
欧阳梦凡坐飞机次数不少了,这回她才仔细打量起空乘的制服来。她们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短袖,下摆到膝盖位置,底下是黑色丝袜,黑色皮鞋后跟不算高,是那种便于走路的舒适款型,白色束腰带让她们身材尽显,斜戴着的白色帽子则显出俏皮时尚。欧阳梦凡知道,这就是诺南航空的机组。空乘里也有少量几名男性。
人群前方,站着四个飞行员,最年长的那人穿着外套,欧阳梦凡从乘务人群的缝隙中,看见那人外套袖口位置有一排金色的刺绣条纹,她数了数,有四条,代表他是机长。其他三人身穿白色长袖衬衣,肩膀位置佩戴着代表他们职位的肩章。
女乘务三三两两,叽叽喳喳地说着话,飞行员偶尔也加入进来聊上两句。这群高颜值的男男女女吸引了跟她一样的不少人的目光。在她身旁的队列里,一个妈妈告诉手里牵着的一个六七岁小男孩,这些人是开飞机的飞行员。小男孩用稚嫩却坚定的语气说:“我长大了,也要做飞行员。”
欧阳梦凡突然间感到一阵伤心,郑嘉琰的飞行梦眼看着就要碎了。她低头看见手中登机牌上诺南航空几个字,心想这原本该是郑嘉琰以后上班的公司的。她又朝那几个飞行员看过去,想象着郑嘉琰穿着他们制服的俊朗模样,直到他们检查完护照,消失在视野中。
沿着长长的廊桥走进机舱时,登机音乐已经响起。坐在经济舱座位后没多久,一名长相甜美,妆容精致的空乘走过来,微笑着对她说:“欧阳女士,请跟我来。”
欧阳梦凡拿起随身小背包,逆着人流,跟在那名空乘身后。他注意到,那空乘比自己高,而且即使从身后也能看出她曼妙的的身材。她细腰长腿,贴身剪裁的制服烘托出圆润鼓起的臀部。颈部的肌肤洁白如玉,在人群密集的机舱内,也能隐隐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少女的芳香。
欧阳梦凡朝机头方向走去。这是一架双通道波音777飞机。她被带到了公务舱区域,周围一下人少了很多,宽大舒适的座椅让环境显得静谧雅致。那名空乘指着一个空座位,小声地对她说:“你就坐这里。”同时把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不要声张。
欧阳梦凡不得要领,拿出手中的登机牌,示意自己本该坐在经济舱。那空乘并不去看,只是微笑着说:“你是欧阳梦凡,对吗?”
“是。”
“那就没错。”然后便朝后舱走去。欧阳梦凡抢在她转身前,看了眼她的胸牌,记住了她的名字:韩芷依。
欧阳梦凡满腹狐疑地坐进公务舱宽大的座椅,接着她就明白了一定是外公在暗中帮忙。她发短消息询问,很快就得到证实。外公以前是月亮湾双语学校的校长,而诺南航空一直是学校股东之一。欧阳梦凡想,这回自己第一次独自长途飞行,外公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才第一次动用了这层关系。欧阳梦凡心里这才踏实了。
旅客登机快结束时,公务舱里走进来最后四名男性客人。为首的一人五十岁出头,身形瘦削,面色偏白,带着一股目空一切的桀骜神情。
欧阳梦凡一眼就认出了他:她跟郑嘉琰第一次去诺南航空时,把他们赶出来的那个段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