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飞机渐渐少了，这时他们才发现太阳已经西沉。停机坪依然热浪滚滚，气温很高，但由于沙漠空气湿度极低，身上并未出汗。
郑嘉琰和杨懿意识到：TRUMP没说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嗨，快看。”杨懿突然冒出一句中文，显然是激动过了头。
郑嘉琰紧张地四下张望，担心被人听见。见附近无人，他才顺着杨懿手指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的停机坪上，一个穿着飞行制服的女教官，从一架双发飞机上跳下来，两名黄皮肤的学员跟着她下了飞机。
那女教官中等个子，凹凸有致，身材在白人女性中算是极苗条的。她身穿白色短袖飞行制服，黑色长裤，挎一个黑色单肩飞行包，一头金发在落日余晖下反射着金灿灿的光，戴着金色边框的雷朋太阳镜。
就一个字：酷！
校门口有一片休息区，摆放了两套户外桌椅。女教官带着学员走到桌椅旁坐下。她花了五分钟给学员讲评，之后两名学员互相交谈着朝郑嘉琰他们走来，杨懿帮他们打开门，听见那两人讲的不是英语，也不是中文，而是——韩语——跟韩剧里一个调调。难怪刚才听他们的英文发音，总是觉得怪怪的。
杨懿和郑嘉琰互相用眼神问对方：为什么他们可以讲韩语？
随后那两名韩国学员在停车场上了一辆丰田轿车，开着车离开了。杨懿和郑嘉琰又一次目瞪口呆。
为什么他们可以开车？
“嗨，你们是中国来的吗？”
郑嘉琰和杨懿转过头来，看见那名女教官正站在一米开外，用一对大大的蓝眼睛看着他们，她的脸很小，鼻子很挺，标准的金发碧眼美女。她手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露出迷人的笑容。
“是的，我们从中国来。”杨懿率先接上了话。
“你们是哪家航空公司？上海航空？”
“不是，我们是诺南航空。”
那女教官点点头，双手抱在胸前，让丰满的胸部轮廓清晰可见，一股白烟从她微张的嘴唇里吐出来，显出别样的性感。事实上，抽烟让她显得更具魅力了。
“你们组长是谁？TRUMP？”女教官问。
郑嘉琰和杨懿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我猜对了，”女教官同情地看着两人，“他是个难搞的人。”
“是啊，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这里的原因。”杨懿学着老外的样子耸了耸肩。
郑嘉琰这时插进话来，“我们可以去找校长寻求帮助吗？TRUMP不允许我们讲中文，禁止我们开车，但这规定好像不适用于韩国人。”
自从那次招飞面试后，他找欧阳梦凡陪他狂练口语，如今进步已经很大了。但在说这话前，他还是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
“是的，你们可以，但是校长常常站在TRUMP一边，”女教官耸耸肩，“你们为什么还不回公寓？”
“我们不确定能不能离开。”杨懿说。
“TRUMP走了吗？”
“两小时前就走了。”
“那你们两小时前就可以走了。”
杨懿抚额叹息。
女教官抽完了手中的烟。“祝你们好运，”她对杨懿笑着说，“头发很漂亮，但我猜下次见到你时，你已经换发型了。”
“谢谢你，你猜对了，”杨懿伸出手，“遇见你很高兴。”
郑嘉琰和杨懿决定不等班车了——他们一分钟也不愿多待，因为他们憋坏了，只想痛痛快快地讲一顿中文。
两人在航校附近的一家SUBWAY快餐店里，连说带比划地各点了一份三明治。碳酸饮料是畅饮的，这是美国肥胖患者如此之多的原因。但他们喝掉第二杯后，就不好意思也没有欲望再去接第三杯了。
“你是怎么每次都能落在大白点上的？”在他们身后，两个学员用中文交流着飞行技术。
郑嘉琰和杨懿像是遇见了久违的亲人，找他们攀谈起来。两个师兄一看就知道这是两菜鸟，便热情地回答了他们的疑问。他俩来自上海航空，跟他们住同一个社区。
回去的路上，一个师兄说：“你们在TRUMP手下，可有你们受的了。他看不起亚裔学生，他有句名言——”
“America first!”另一名师兄抢着说。
“别说欧美学生了，连韩国、印度学生的地位也远在中国学生之上的。TRUMP去年被中国学生集体抵制投诉过，后来事情平息过后，他变本加厉了。”
“现在这里的中国学生比例已经超过60%。每名学生学费大约80万人民币，可以说中国的航空公司把他们养肥了，但他们视而不见，更别提感激了。他们的逻辑既简单又无知：全世界除了美国，没几所航校，你爱来不来。”
真是可怕的傲慢，郑嘉琰想，“难道他们不知道，我们的广汉飞行学院，规模全亚洲第一，只是我们需求量太大，才送到美国来的吗？”
“傲慢使人愚蠢，让他们继续愚蠢吧。”杨懿说。
回到公寓后，郑嘉琰想通知大家开个会，把这些信息分享给大家。但室友赵普告诉他，刘景浩已经召集大家开过会了，郑嘉琰问他商量出了什么结果，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故意的，就趁我俩不在。”杨懿大声说。
郑嘉琰为杨懿剪掉了一头秀发。美国人工成本高，剪头发很贵，这一点他们早有准备。杨懿本打算一年不剪，没曾想，自己是第一个挨刀的人。他表情狰狞地看着郑嘉琰把自己的头糟蹋成坑坑洼洼的菜地，却无可奈何。
一周的地面课程很快就过去了。他们参加了第一次理论课考试，今天周五，他们在教室里等着发试卷。
TRUMP高大的身形矗在教室里，一动不动，像一头守卫领地的狮子。
郑嘉琰考了92分，高居第一，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除了考84分的刘景浩，和另外三名同学勉强及格外，包括杨懿在内的其他人，全军覆没。
TRUMP得意洋洋的表情加深了大家的沮丧。
“我来自诺南航空的飞行员们——如果你们认为自己可以被称为飞行员的话——这就是你们第一次周考的成绩。”TRUMP轻蔑地说，“我听说你们都是航空公司精挑细选出来的，有些人还来自你们中国著名的大学。但是看看吧，44人，5人通过，通过率11.4%。你们中国的考试，是不是得40分就能及格？”
底下鸦雀无声，他们是考砸了，可用得着这样赤裸裸的羞辱吗？郑嘉琰很想站起来争辩两句，但放弃了，他看见杨懿在一旁蠢蠢欲动，郑嘉琰用一只手按住他大腿，制止了他。凭着对他的了解，郑嘉琰推测，杨懿是要说补考一定能通过之类的话。
郑嘉琰觉得那样公然的宣战是不明智的。TRUMP可以准备一套难度更大的试卷，想要别人考试不通过，太容易了。学校规章上说理论考试不过，有一次重考机会。如果试卷难度不变，利用后面两天周末时间好好复习，机会还是很大的。
全场的静默似乎让TRUMP很满意，他以施舍者的语气说，“听着，不通过的人，我给你们一次重考的机会，下周一早上。如果通过率达不到80%，下周的地面课取消，你们的训练日程往后推迟一周。所有人，听明白了吗？”
“Yes， sir！”同学们无精打采的回答道。
“大点声！”TRUMP太高嗓门，不耐烦地吼道。
“Yes， sir！”
这下，TRUMP满意地离开了教室。
郑嘉琰决定做点什么。一方面是对TRUMP的回击，他想看看嚣张的TRUMP被挫败的样子，这想法让他很激动。另一方面，他不想自己训练进度被大家拖住——越早完成训练，就可以越早回国，见欧阳梦凡。
他知道该怎么做，在学校吃午餐的时候他就想好了。考试内容主要来自《FAR》（《联邦航空条例》）这本书，几乎涵盖了航空规章方面的所有内容，因为封面是红色的，被大伙称为红宝书。对于英语阅读能力不好的同学来说，那简直跟天书无异。看懂都费劲，更别提理解记忆了。可是，如果有人能把它翻译成中文，那就容易多了。郑嘉琰要做的就是这事。
他决定挑灯夜战。好久没这么拼了，郑嘉琰想想竟有些兴奋。原本他被诺南航空录取后，曾经自嘲，勤学苦读十几年，最后竟然只是当个高级司机，枉学了那么多文化知识。后来才发现，那想法多么可笑，航空业发展至今，已经形成一套庞大的知识体系，顾启华办公室满满一书架的书，只是相关书籍的一小部分。空气动力学、流体力学、气象学、航空英语、航空医学、航空心理学、航空规章、飞机设计原理，等等，任何一类都可以自成一学科。实际上，现代客机飞行员的角色早就在从一名驾驶员转变成一名管理者。而一个好的管理者，当然是以掌握大量知识为前提的。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很高兴，因为自己依然有机会成为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他准备晚饭时告诉大家他的想法，杨懿却说：“明天早上再说，你得让他们把焦虑情绪积累够，他们才会痛定思痛好好学，否则他们老是认为来这里，就只是学开飞机那么简单，我之前就这么想的。”
郑嘉琰琢磨了一会儿杨懿的话，“说的也有道理，你们居然是这样想的。”
杨懿一听就乐了，“哈哈哈，白天不懂夜的黑，学渣的心思，学霸永远不会懂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