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威镖行的中年管事,其实是二当家的,年轻的时候人称玉面小诸葛。现在虽然看起来中年发福,头发稀疏,但其实不怎么长毛的脑袋里充满了智慧。
就在张大年和落不同驾着轻便骡车走后不久,镇威镖行的小角门再次悄无声息的打开,先是出来两个趟子手,小心翼翼,悄无声息的在周边寻摸一圈,确认四下无人后,抬手呼哨一声。
不远处两边的房脊上,先后显出两道黑影,不知是什么时候埋伏上去的,同样回了声呼哨。
好,这回真的确定周边无人啦。
然后,一辆不太轻便的骡车,勉强从小角门里缓缓挤出,哦,后面还有一辆,两辆不太轻便的骡车。
不见镖旗,不见护卫,也没有随从,每辆车车辕上,只坐着一个赶车的,裹着蓑衣,面目都藏在阴影里,车前连盏气死风灯都不挂,骡子脖子里的铃铛也摘掉,就这样一前一后,在黑漆漆的夜色中,沿着石板路,只有车轮的声音,“格楞楞,格楞楞”走向城边。
出城?不,半夜出城太显眼了。
两辆骡车并未出城,而是拐进了离城门不远的一处宅院。
此时夜凉如水,不见月光。
孤寂的石板街上,路边院墙高处蹲着一两只野猫,一边舔舐着皮毛,一边看着更夫单薄的身影走过,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丑时四更,天寒地冻呀——,哐——!”
整个城中,除了更夫,城楼值守的,恐怕只有这一两只夜逛的野猫,还在继续无聊的注视周围。不存在什么夜生活;灯油太贵,没有熬夜苦读的学子;孟春时节,没有囊萤映雪的寒窗。
时光在一点点流逝。
远远的,又传来更鼓之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哐——!”离的远了,听不清喊些什么。
五更天啦。
不多时,天色渐明。三三两两早起的人,开始穿梭起来。
城门随着太阳升起打开,一时间,运水的,拉粪的,出门赶路的,进城卖菜的,瞬间热闹起来。
两辆不起眼的骡车也夹在来往的车流中,低调的出了城门。
………………
城外,十里亭。
一辆红布做账,红纱遮窗,红绸裹边的的精致骡车,安安静静的停在官道旁,车上不见动静,车外连个赶车的人影也不见。
这边其中一辆骡车里,铁头吴吴镖头皱皱眉:“那骡车不会有什么古怪吧?”
铁掌无敌小霸王周镖头咂咂嘴:“应该不会,咱们这次多谨慎,不会这么巧。”
“哎,那不是骡子哎。”
“我去!胭脂马!”
“真的吗?”
“废话!我可是养马长大的。”塞外秃鹰魏镖头挑挑眉。
“那该值不少银子吧?”汉中大侠钱镖头咽咽口水。
“好啦!都收声!”金刀镇九州徐老镖头威严的一摆手,“别忘了咱们出来是干什么的。”
众人不再言语,只透过窗户的缝隙,盯着安安静静的停在官道旁的红色马车。
钱镖头盯的是马,心中暗道:“可惜,可惜。”
直到两辆骡车依次驶过精致的红色马车,也不见马车上有什么动静,仿佛空车一般,只有那匹胭脂马甩了甩尾巴。
“走岔路!”胭脂马的印象太深刻,众镖头商量下,还是避开大道好。
好像但凡疑神疑鬼的时候,很多人总喜欢捡偏僻的道路来走,仿佛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这不是作死的节奏吗?
岔路果然安静,‘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
往前不远,上坡,下坡,两辆骡车转过两道弯梁,前方就能看到一大片青翠的竹林,大道笔直的穿过竹林。
翠色连荫,郁郁苍苍,根根绿竹挺拔向上,高风亮节的模样,组成一片叠翠的海洋,
“停!”
两辆骡车戛然而止。
因为竹林中的道路上,此时横着一辆白布做帐,白纱遮窗的精致骡车,拉车的骡子竟然是也是白色的,车辕上斜做着一位身着牙白衫的二八少女,正在把玩一截竹笋,一双白嫩的小脚依旧在车辕下踢动,带着白玉镯子映出一抹翠绿的流光。
岔路,竹林,横在路上的骡车,太不正常了,傻子也能看出来是刻意的。
“退!”金刀镇九州徐老镖头又是很威严的一摆手,“这绝对不是巧合!”
没等两辆骡车掉过头来,弯梁上的道路中,出现一个红色的帐顶,然后是红色的车厢,然后是鲜活的胭脂马,没有驾车的,好像是那匹胭脂马自己拉着车“嗒嗒嗒”的跑来。
“他么的!还真是被盯上了!”
这车中的几个镖头立刻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冲出去决一雌雄。
“等等,稳住,先看看再说。”还是金刀镇九州徐老镖头稳的一批,再次一摆手,“对方正主还没现身呢。”
装扮成赶车的趟子手,从蓑衣中探出头来,已经向白色骡车的妹子开口询问:“前面的小妹妹,因何拦住去路呀?”
白色骡车上的二八少女银铃般的笑起来:“看这说的,谁拦你们啦。”
“可是你把车横在路上呀。”
“笑话!这路又不是你家的,我爱怎么停就怎么停。”二八少女上下抛掷着手中竹笋,自言自语的说:“这些竹子太讨厌啦,还是伐了好。”
汉中大侠钱镖头已经忍耐不住,“多好的竹子呀,没教养!”掀帘跳到车后,直奔胭脂马而去,“我倒要看看这是不是辆空车,这红马还真是漂亮,拿来骑一定不错。”
车中的徐老镖头又又又又一次一摆手:“等下——退!”
那意思是等钱镖头把后面的红色马车牵开了,就可以退回去。
钱镖头刚刚走近,手还没摸到胭脂马的缰绳,看似空无一人的红色马车,突然从车厢中射出一匹红绸。
是射,不是飘,不是摆,不是扔,是射!
那力道,那速度,钱镖头一个躲闪不及,估摸着也料到,就被射出的红绸击飞。
看哪,来自汉中的选手,他选择的动作是,非自主转体八百六十度加六个直体空手后翻,再加上离地的高度,难度系数至少九点零,完全是为冲击金牌设计的动作……。
哦,串啦。
钱镖头被轻柔的红绸拂过左肩,仿佛是情人的纤纤玉手变成了大力金刚掌,耳轮中只听“啪!”的一声,紧接着“啊——”……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再一转头,手搭凉棚,举头遥望……远远的一道血影,钱镖头已经飞过竹林,不知所踪。
这……这……这可是赫赫有名的汉中大侠呀……,衙门封的汉中大侠。
塞外秃鹰魏镖头惊的张着嘴巴没有合上,铁头吴吴镖头一脑门子冷汗,金刀镇九州徐老镖头,手摆的跟筛糠似的,嘴里说着:“退……退退……退退退……。”
只有铁掌无敌小霸王周镖头面不改色,晕了过去。
白色骡车上的二八少女,撇着嘴,上下抛掷着手中竹笋,摇头揶揄道:
“可怜道边竹,自诩堪比松。
生来颜色青,皮厚腹中空。
连片可蔽谷,独立不经风。
世人多如此,想是风气同。”
“唉吆吆……,小妹妹会作诗呀?你一定姓白对吗?”随着一阵娇媚的笑声,胭脂马上,凭空出现一袭红衫,而红衫中的,是一位美人。
如果用我朴(干)实(瘪)无(无)华(味)的语句来形容的话,那就是眉目如画,闭月羞花,若天边之彩霞,似彼岸之春华。
此时此地,此人此景,也只有竹林七贤中的阮籍大神才能描绘,
‘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
被服纤罗衣,左右配双璜。
修容耀姿美,顺风振微芳。
登高眺所思,举袂当朝阳。
寄颜云霄间,挥袖凌虚翔。
飘飖恍惚中,流盼顾我傍。
悦怿未交接,晤言用感伤。’
白色骡车上的二八少女也看的呆了,喃喃的说道:“姐姐,你真好看。”
而白色骡车中突然传出一句略显不快又带紧张的话来:“白芷,别理她,她……,她是青丘女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