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鸾台此次为了能顺利拿下姬道一,不仅逾越权限,私相密令主政一方的县令;更是违背一向以来的组织行事准则,高调出动两大供奉,供李斯差遣。
这次围捕,为了确保行动不出纰漏,两大供奉一明一暗,却没想到甫一接触,初相交手便折损了一人,瞧同伴的惨状,估计是指望不上他再出力了。
干瘦老头儿朝李斯一拱手,说道:“李大人,请您遣人查看下我同伴的情况,好生照料一番。”
李斯回了一礼,和声应道:“洛先生尽管放心,本县立即着人料理。”说完,李斯示意齐威近前,在其耳旁交待了几句,挥手让其下去处理此事。
见同伴已经有人去照看,干瘦老头儿也不再多言,他走向院门,探出右手,在大门上轻轻一按,掌心劲力吐出,震断门栓,推门而入,李斯和齐宗若二人后脚跟上。
院子正中,有一桌一椅,桌上一盏油灯点亮四周,姬道一安然倚坐在椅子上,殊无半分紧张神色,苍白憔悴的脸上满是淡然,傲意如故。而在其身后,则站立着惶恐不安、茫然失措的刘楔。
干瘦老头,也就是李斯口中的洛先生,缓缓向姬道一走去,步与步之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和节奏,每一步的间距一模一样,不差分毫。
走到姬道一身前三丈开外的距离,洛老头儿俯身一礼,歉然说道:“姬先生,洛某不请自来,失礼勿怪!”
姬道一看着干瘦老头儿,沉默片刻,然后带着几许嘲讽开口:“想不到,小小的一个江陵县衙,竟能出动两位轮海境的高手,这真是我的荣幸。”
干瘦老头苦笑:“姬先生五年前便已跻身神藏境,在您面前,我等一点微末之技,何敢妄称高手。”
姬道一摇摇头,叹道:“是不是高手不重要,不过今天有你们在此,我似乎很难脱身了。”
洛老头满脸愧意,诚恳有如他脸上密密麻麻,拧巴虬结成团的皱纹:“虎落平阳被犬欺,姬先生切勿介怀;乘人之危不得已,也请姬先生不要见笑!”
姬道一哑然失笑,出言问道:“我无心触犯贵国律法,但无论我有何种缘由,既然犯下种种恶行,衙门要将我绳之以法,自是理所当然。然而洛前辈对我如此礼敬有加,却着实让人费解。”
“缉捕要犯,受之以法,是我身后这位李斯李大人应该管的事,却不在我考虑的范畴。”洛老头笑道,“而在这件事之前,我却是有些要紧之事要与姬先生分说。”
姬道一长身而起,哈哈大笑,魁梧而高大身材壮似小山:“我却不知有何等要紧事,竟还可置于煌煌国法之前,还请洛前辈有教于我。”
洛老头听懂了姬道一笑声中的揶揄嘲讽之意,默然半晌后长叹道:
“姬先生出身元始玉虚宫,于山巅俯瞰天下,自然知晓这世间多的是煌煌国法照射不到的地方,而宗门超然世外,尤以甚之。既然如此,又何必嘲笑我等。”
姬道一听到这句话,久久无言。夜风吹拂在他的满头乱发上,拂动了他的愁丝,激起了他的恚恨,最终却化为了自嘲。
“元始玉虚宫么?而今我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
眼见姬道一脸上神色变幻,耳听他的自伤之语,想起他曾高卧云端,如今却身处红尘泥泞,狼奔豕突的处境,洛老头心底也为之恻然。
不过脸上却不显分毫,因为洛老头知道,对于这等骄傲的人物而言,他人的同情与怜悯,无疑是一种羞辱。
洛老头上前几步,诚恳地道:“姬先生,老朽洛逢,乃大赢奉鸾台中人,奉我家大人谕令,有请先生至咸阳一叙,还望先生不弃。”
姬道一回过神来,哂笑道:“你家大人,莫非是那位六根不全之人?”
听得姬道一语带嘲讽,辱及自己心目中视若神明的那位大人,洛老头微微动怒,不由呛声回道。
“大人虽为刑余之人,但无论文治武略、见识心胸,远胜于常人千百倍,较之这世间诸多一流人物也不减其丝毫颜色,请先生慎言。”
姬道一见老头儿动怒,也不再撩拨于他,冷笑道:“刚刚我说有你们相阻,我似乎很难脱身,我却没说我脱身不得,洛前辈,你就有那么大的把握,把我‘请’至咸阳嘛?”
问完这句话,他又将眼光转向洛老头儿身后的李斯,似笑非笑地道:“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位江陵县尊,若我挟持于他,然后要你让开道路,却不知你让是不让?”
闻听此言,齐宗若抢前几步,横剑在胸,护在李斯身前,一边作出一副忠心走狗的模样,一边却在心底下暗自懊恼。
刚才他见干瘦老头儿进门时毫无锐身赴难的壮怀激烈,反而一脸淡定自若、云淡风轻,便以为他成竹在胸,擒凶缉贼不在话下,一时兴起,尾随而入,而今悔之亦晚矣。
齐宗若腹诽着干瘦老头儿,洛老头儿也在抱怨那位李县尊,以及那位看过之后几乎让人想不起容貌的年轻衙役,抱怨他俩毫无自知之明,不仅帮不上丝毫的忙,只会添乱。
洛老头儿陷入两难境地,如果要护住李斯,姬道一可以轻松脱身离去,如果不让姬道一脱身,则护不住李斯,既要护住李斯,又不让姬道一脱身,却是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洛老头儿满嘴苦涩,干笑道:“姬先生光明磊落,名倾天下,是何等样的人物,怎可能会做出那种挟持弱小的行径?”
姬道一哂笑道:“洛前辈,你不用拿话激我,如果是以前,我当然做不出这等不要脸面的事情。别说你了,连我都很难相信自己会堕落到这番田地,但有什么办法呢?”
“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啊,人死了,一切就都没了。在九泉之下眼看仇人起朱楼、宴宾客,不能亲手把他的楼弄塌,我真得很不甘啊!”
“为了活着,我连滥杀无辜、邪魔外道的事都做了,做些没脸没皮的事又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