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略有些摇晃,但坐惯了绿皮车的我早就对这习以为常。远行的时候,我一向是宁愿坐火车早走几天也不愿坐高铁和飞机,这中间的原因,我倒是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列车一个加速,在我面前杯子里的水面上泛起了一圈波纹。我买的是硬卧票,现在坐在过道的折叠椅上,手机靠下边的接口充着电,倒也快活。
“喂,小哥,你也去成都啊?”正当我无聊刷起了小学生云集的qq看点之时,一个中年的矮胖男人掀开了我旁边另一张折叠椅,坐在了我对面。
“对啊。”我平平淡淡的答了一句,对于陌生人,我的话一向不多。
然而男人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我的疏离:“小哥看年纪也就二十出头吧,现在干什么呢?”
“二十多岁了,一事无成,没什么好说的。”
“哎哟,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小哥你一表人才的,肯定是谦虚了。我也有个孩子像你这么大,在复旦大学读着书,高中那时候多好的一孩子,谁知道上了大学没人管,又是玩游戏又是谈恋爱,一到期末挂四五门,这都把我愁死了。”男人牵强的接着我的话,然后顺势便将话题转到了自己的孩子,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
“问题不大的,仅仅是挂科而已,不像我……”我想到了些什么,刚想说出来,突然我的手机振动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我站起身走向了两节车厢连接处的走廊。
“是你,为什么还要给我打电话?”我尽量压低着声音。
“刘先生啊,我们老板实在是放心不下那件事,恳请您在过来一次,请您千万不要再拒绝了。”手机听筒传来沙哑的男声。
“别说我不会再去了,就算是想去也去不了,我已经在火车上了。”
“关于这个,刘先生,我们也在您坐的那辆火车上,我们老板包下了最后一节车厢,已经等候先生多时了。”
“啧。”我发出了一声细不可闻的冷哼,“想不到日进斗金的李老板也会来坐这种平民的交通工具。浪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来求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还不如花在打理公司业务上。”
“我们老板也说了,昔日有刘备三顾茅庐,这样才能显出诚意不是吗?”男人继续道。
“我已经说过了,并非我不愿意破例,而是如果真的那么做了对他和我都只有坏处,这不只是规矩,更是我们的经验。”
“不管怎么说,您还是来一趟吧,不然我也不好和老板交代,我们的人应该马上就去接您了。”说到这里,电话里的声音开始暗含着一丝不耐烦,然后也不给我再回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
“还真是有诚意。”注意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两个黑衣人,我暗骂了一声。
“刘先生,这不还是来了吗?”几分钟后,我在最后一节车厢见到了所谓的李老板。
李老板是一个搞房地产的行家,包工头出身,在几座大城市打拼几十年,身价已经有九位数,算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发户,而他的行为上也无不透露着这一特点。
早在五年前,全国的列车便已经取消了包厢,而他竟直接包下一个车厢硬挪出了一个单人间。现在,这个大腹便便满脸油光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一张不知如何抬上火车的办公桌前满脸堆笑的看着我。
“虽然来了,但我的话还是那样,不可便是不可,没有商量。”尽管他的身边站着四个脸上写满了“我是保镖”几个大字的壮汉,我也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
“说吧,你想要多少钱,我们大家都是实在人,不需要装什么。”李老板手中把玩着两个盘的锃光瓦亮的核桃,咔咔的声音不绝于耳。
我叹了口气:“李老板,你既然能找到我,便应该知道我卜卦的原则就是这样,你即便是加再多的钱我也不可能违背祖宗留下的规矩。”
“咔咔。”李老板攥紧了拳头,两个文玩核桃被他挤压的不断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我漠然无言。这个李老板名为李得志,有个18岁的儿子叫李华斌。李得志的生意原本一直财源滚滚,然而从半年前开始,经常莫名的发生各种诸如工地失事,车祸意外,员工生病的晦气事,特别是,他的儿子李华斌原本就一个普普通通的富二代花花公子,平时做做大保健逛逛夜总会的快活的很,谁成想一个星期前竟然在外出的时候莫名其妙被人打成重伤,回家之后精神恍惚,一直说胡话。李得志就这么一个儿子,出了事之后急的快要疯掉,联系到之前公司的各种晦气事情,他觉得可能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为此找了好几个所谓的大师,但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效果。
三天前,李得志通过朋友找上了我。自那件事之后的三年来,我一直混迹在上海一带,靠偶尔解决些灵异鬼怪的事情为生,倒是也有些许的名气,但毕竟我年纪太轻,他一开始也并没有抱什么希望。
而我来到李华斌的居所之后,一眼便看到这位二世祖的一条魂正孤零零的浮在他躺着的床上,竟已经里消散不远了。
我并未思忖太多,估计他只是因为纵欲过度阳气不足,被人袭击之时又受了惊吓,丢了一魂,而李得志找来的那些所谓大师又瞎给他戴各种护身符,搞得魂魄不敢归位了,所以才一直精神恍惚。对此,我只是稍微出手帮李华斌温养了下灵魂,把那一魂送归了体内,他便康复如初了。
李得志想到之前找了那么多人都无可奈何,唯独找我的时候转眼便解决了问题,对我再也不敢有所轻视。再加上有朋友透露说我还擅长占卜,他便想着要找我求一卦,算算自己未来的运势如何。
对此,我一开始并没有多想,既然价钱商量的令我满意,我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谁曾想,这原本在我看来只是举手之劳的一件事,却出现了大麻烦。
面对李得志这种喜欢听人奉承的暴发户老板,一般的算命先生就算是算出了凶卦也会隐瞒下来,尽量多说几句好话来骗他的钱。但对我来说,这样确实万万不能。真正的卜者,或者说预言家,他们在帮他人预测未来的时候都是不会说谎的,因为在预测结果出现的那一刻他们自己已经和这个结果绑定了因果,只有在把它完完整整的向求卦者表述之后因果才会转移到求卦者身上。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如果过多的背负原不属于自己的因果,总有一天会迎来比泄露天机也丝毫不差的大劫难。正是因为害怕上天降罪,所以自古以来,即便是李淳风刘伯温那种伴君身侧的卜者也不敢花言巧语颠倒黑白。
而我正是处于这样的一个局面:卦象显示,李家在两年之内必有大劫,轻则破财消灾,重则家破人亡。我料到如果如实相告肯定会被他纠缠,但也没有选择。
果不其然,听我讲完卦象之后,李得志吓得变了脸色,连声求我给他指一条明路。
我没办法,便只能和他说明了我们命卜一脉的规矩——不贰卜。这个规矩不是说不给同一个人卜两次卦,而是说不会以第一次卜到的结果作为第二次卜卦的条件,否则便算是泄露天机,会沾染上大因果,甚至会招来天劫。
李得志没有善罢甘休,先不说他有没有相信我所说的规矩,即便是相信了,作为当事人他也不会凭借别人一句话便放弃自己的前程和事业。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不止一次的找人给我打电话求我给他指路,甚至于还旁敲侧击,让我帮他算出到底是谁伤了他儿子,当然,对于这种必然会挑起两方冲突的卦我也不可能去折损自己阴德来算,只能回了他一句我也算不出。
刚好,一个月前我曾经收到了失联已久的便宜师傅打来的电话,让我一个月后去成都相会,我订了今天出发的票,本以为这下便能借口甩开李得志的纠缠,谁能想到这家伙竟然阴魂不散的直接追到了火车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一时间连我也只能没辙。
“李老板啊,真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我真的怕啊。”我一咬牙,使出了最后的底牌,“我们命卜一脉,这条规矩是真的万万越不得啊,想当初,我爹就是因为财迷了心窍,一千万给人占了一卦,结果到现在我爹成天在家疯疯癫癫,连生活都不能自理,而那个找我爸占卜的富商,回家的路上便出车祸死了。你非要逼迫我给你再卜,我不只是怕自己受牵连,也是怕反而害了你啊。”
李得志沉默了,原本坚定的目光也变得慌乱起来。他并不傻,请我之前便调查过我的家世,知道我在老家确实有个疯疯癫癫的父亲,恐怕此时的我确实此言非虚:“那怎么办啊,刘先生,除了您我也实在找不到谁能帮我啊。”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只能给你留下这么一句话,你自己悟吧,对自己的朋友和竞争对手,多做点好事准没错的。”我叹了口气,从他此时的目光我明白他已经被我说动,也变得有些于心不忍起来。
李得志仿佛明白了什么,站起身恭敬的给我鞠了个躬,一边说着一边流起了眼泪:“先生,我受教了,我回去一定多做善事,积累善德。”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离开了最后一节车厢。直到走出了相邻的那节车厢没有发现有人跟着我之后,我终于长长的出了口气。
“看来真的该回去和老家伙多学学忽悠人的技巧。”我小声的嘀咕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