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果儿已经躺了许久,但身子虚弱,在薯儿的馋扶下,勉强能到门口晒太阳。
一连几天的调理,华果儿终于能自己站起来慢慢走,但是她每走一步,薯儿都会寸步不离地在后面跟着,即使华果儿不让她跟,薯儿也会让别人跟着。
“薯儿,我就在院里走走,你不用时时跟着我。”
“不行,公子说了,不能让小姐身旁没有人服侍,不能让小姐单独出行。”
林捷当然是怕华果儿又寻短见,所以派人跟着,以防万一。
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林捷当然不能让华果儿死,自己照顾了这么多年的异姓妹妹,不能就此没了。
“林捷在哪?”华果儿问。
“公子在书房议事。”薯儿答道。
“议事?和谁?”
华果儿记得林捷不过是礼部的员外郎,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官职,他能和谁议事?
薯儿想起来人背了个琴袋,问道:“一个乐师。”
北欢黎长叹一口气,林捷的乐师朋友,除了南菏还能有谁?
要问这南菏是谁,便是她的未婚夫。若不是北家出事,她已经从千金大小姐变为南家大夫人。
“他们在议论何事?”华果儿问。
“薯儿不知,小姐若想知道,我去打听一番。”
“不必了。”华果儿说,“来,我教你写字。”
薯儿认识几个简单的字,但不会写。北欢黎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教她写字,以后有重要的事交给她也放心。
“啊?写字?”薯儿惊讶道,“我也能拿笔?写字?”
“对呀,写字。”
薯儿立刻在桌子上铺好纸,研好墨。在她的记忆中,只有富家子弟和读书人才能碰笔,像她这种的奴婢,也只能帮主人研墨。
“你想写哪几个字?”
“我想写薯儿,还有小姐和公子的名字。”薯儿眼中放着光芒。
“好。”华果儿一笔一划将薯儿的名字写上,“这就是薯儿。”
薯儿看着“薯”字,面露难色。当初林捷给她更名为薯儿,她还开心了一番,如今见这个名字,心想公子怎么不给她取“红薯水”中的“红”字,“水”字也行呀,她怎么会写那么难的字?
华果儿见薯儿一直不言语,盯着名字看了好久,问:“怎么了?”
“这字好难写。”
“不难,来,咱们拆开写。”
她们写了一下午,薯儿才将“薯”字记下来。
太阳已经落山了,书房那边传来弦乐声,才让这两人发现已经到了饭点。
华果儿听着熟悉的琴音,问薯儿:“薯儿,你知道这曲子叫什么吗?”
“薯儿愚昧,不识音律。”
“这曲子名叫《阳春白雪》,说的是万物复苏。”
“薯儿愚昧,听不出来。”
“薯儿不愚昧,我也没有听出来,只是曾经有人告诉过我,想把我带进曲里,但我还是没有听出来哪万物复苏。”华果儿笑道,“你来帮我梳洗一番,我去见见那乐师。”
华果儿梳洗完,戴着白色面纱,出门跟着琴声走,循着琴音远远地看见有两人在房顶上。
一人奏琴,一人喝酒。
两个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发现华果儿走来。华果儿就在屋檐下听着这琴音,虽然听不懂,但熟悉的琴音能让她心安。
“咕咚咕咚”
房顶上传来一个声音,是酒壶滚下来的声音。
“小姐小心!”薯儿带着华果儿往屋内退了一步,酒壶砸在她俩面前。
上面传来一个醉酒的声音:“南菏,我喝醉了,怕是走不稳,你帮我下去看看是不是砸着谁了。”
不一会儿,听见一人踩着瓦片的声音,这声音随着房子边的梯子下来,一个背着琴袋的白衣男子下来,脸上没有一分神情,他看着华果儿和薯儿二人并没有受伤,但还是问了一句:“姑娘没事吧?”
“无妨。”声音不似从前轻凉,所以于白衣男子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华果儿记得她跳河前有一男子歇斯底里地喊着“北欢黎”,和此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不差分毫。
南菏,你不认识我了吗?
眼前白衣人冷着一张脸,胡子很久也没剃——他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他喜爱白衣,觉得干净整洁,脸上的胡须也要剃得干干净净。
“没事就好。”说完,南菏就要离去。
“公子留下来吃个饭吧!”薯儿说道。
“不用,你还是找人把你家公子请下来,入夜天寒,小心你家公子着凉。”
“多谢公子关心,公子慢走。”薯儿福身道。
“公子此曲可是《阳春白雪》?”华果儿喊住南菏。
“此曲只有《白雪》,没有《阳春》。”南菏头也没回,直接走向府外。
他没有认出我。
华果儿有点失望,他甚至没有正眼瞧过自己。
“薯儿,你去拿两件披风,再准备点点心,我上去看看表哥。”华果儿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南菏她是谁,可脑海里有个声音不停的拉住她,让她别说。
“是。”薯儿应道。
南菏已经走出宅子,华果儿取下面纱,将薯儿拿来的两件披风都系在自己身上,拿着盛着点心的篮子,小心翼翼去地爬梯子。
“良人不知佳人在此,就此错过。”林捷见华果儿上来,斜倚在房顶上,也不去扶一下。
“就你话多。”华果儿把篮子放稳,解开一件披风给林捷。
林捷接过披风盖在身上,指着南菏离开的方向,说:“我刚才见他从那走了,你怎么不追过去,反而来看我这个酒鬼?”
华果儿没有理他,余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有无尽的房顶,再无其他。
“他换琴了。”林捷说,“他的琴只有五根弦。”
有人说,琴就是琴师的命,如果一个琴师换琴了,那就是换一种生活;若是换了一种乐器,那就是一切重新开始。七弦琴和五弦琴并不是同一种乐器,七弦琴变为五弦琴,那这位乐师一定受到过打击。
她知道,南菏曾经弹的是七弦琴,他换琴了。
她也知道,换琴是因为她。
林捷喝了酒,叭叭地没完:“那边是皇宫,那边是皇上的嘉房——还有那个方向,那边就是汝阳。”
汝阳,曾经是华果儿的家,如今却是家破人亡。
华果儿仍然没有说话,从篮子里选了一块糕点吃。
“阿黎,你想下去吗?”林捷问。
“去哪?”
“在这上面,你可以做你北欢黎;你若下去,就是华果儿。”
“我能待这上面一辈子吗?”
林捷看着什么也没有的屋顶,长叹道:“看来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