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慕容回到北京,单位还没开始正式上班,但下周要开始轮班制,每个部门每天来一个人。她所在的编辑部总共六个人,四位在编人员,正副主任和另两位同事;两位合同聘用人员,她自己和另外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单位的工作微信群发了通知没多久,编辑部主任刘翠花就在部门微信群里发了编辑部值班名单。欧阳慕容打开这个值班名单一看,真的是很无语:刘翠花按着级别高低及资历排了个值班表,如果她从高往低排,欧阳慕容觉得那是正常的,毕竟机关里的人哪怕是自私的领导,也会虚伪地把自己排在最前面,从职位由高到低依次排列,毕竟入党的时候广大党员干部们是这么表了态的:“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履行党员义务,执行党的决定,严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对党忠诚,积极工作,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和刘翠花沟通一下,考虑到她的面子问题,就没有在群里说,就一对一的用微信进行了交流:
“刘主任,安排王迪第一个值班的理由是什么?她是领导干部呀还是党员呀?还是她挣的多?”王迪就是新招进来的那个大学生,目前是入党积极分子,资历最浅,加上是合同聘用制,工资也是最低的。
“这既不是党员值班,也不是干部值班,她为什么不能第一个?”刘翠华在微信里回道。
“那您怎么不把您排第一个呢?”
“排我第一个也可以呀!”刘翠花在微信里说道。
“疫情阶段,不应该领导干部和党员冲在前面、不应该领导干部和党员更有担当吗?”
“她不是在积极要求入党吗?”
“这和她要求入党不入党没有任何关系,即使她是党员,她也是资历最浅、挣的最少的那一个,您作为一个老党员,又是部门领导,您如果没有这样的觉悟,她更不需要有这样的觉悟!您把咱们部门的值班表发到单位大群里,让大家看看,如果大家都觉得您这样安排值班是合适恰当的,我会在单位大群里就前面说过的话向您公开道歉。”
刘翠花看到这里,也许是心虚了,就没再说话。
欧阳慕容知道,又一次把刘翠华得罪了。去年年底考核总结,刘翠花就已经在自己的考核表上给了一个“基本称职”。一般这种机关、事业单位的年终或季度考核有四个等级:优秀、称职、基本称职、不称职,除了极个别人是优秀外,大部份职工都是“称职”,一来因为大家的工作量和工作强度都差不多,二来是这种单位基本不会因为称职与否开除或辞退职工。因此,没有哪个领导或同事会给其他同事评一个“基本称职”或“不称职”,除非个别小心眼的人因个人恩怨给同事乱评。刘翠华就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她给欧阳慕容评“基本称职”就是因为欧阳慕容偶尔给她提意见、不帮她干私活。就工作而言,欧阳慕容知道自己是称职的:干活从不拖拉,总是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完成最高的质量。这不是单位对她的要求,是她个人对自己的要求,也是她自己的工作习惯。单位领导和同事对欧阳慕容的工作能力和工作表现也是心知肚明的。但这种单位就是这样,虽然大部份人都不会去加害某一个同事,但大部份人也不会站出来替别人仗义执言;甚至你平时关系最好的同事,提拔到了某个位置,很快就有可能成了对立面:他或她不再代表普通干部阶层,而是代表着领导阶层。在很多单位,尤其是中央部委机关里,真的是一个“屁股决定脑袋”的地方。
欧阳慕容的工作单位,综合事务管理局,是国家储备银行的一个下属机构,是一个奇怪的综合机构。按惯例,各个中央部委的负责后勤杂务的部门都叫“机关事务管理局”,欧阳慕容所在的这个综合事务管理局就等同于这个“机关事务管理局”,主要负责机关全体职工的工资发放、吃喝拉撒、职工政策用房的分配等等。但国家储备银行的这个综合事务管理局与普通机关事务管理局不同的是,它还包含了同是厅级行政级别的一个三位一体的文化事业单位:货币陈列馆、《货币博览》杂志社、货币研究协会。所谓三位一体就是货币陈列馆、《货币博览》杂志社、货币研究协会,三块牌子一套人马。而欧阳慕容就在《货币博览》杂志社的常务机构《货币博览》编辑部,负责该杂志编辑、校对工作。正因为综合事务管理局业务繁杂,国家储备银行不得不为其增加了正、副厅级编制三个,目前有三正四副厅级干部,是国家储备银行里面厅级领导最多的下属机构。三个正厅里面,一个党高官,两个局长;四个副厅里面,三个副局长,一个纪高官。其中,正局之一的孙局长兼货币陈列馆馆长、副局之一的李局长兼货币陈列馆副馆长,实际上他们分管的事情完全就是货币陈列馆、《货币博览》杂志社、货币研究协会的业务,跟综合事务管理局其他业务完全无关,之所以称局长,是人事部门觉得一个叫某某局的单位,有一个叫馆长的官衔,这行政关系听起来总是不那么顺畅。所以,一般情况下,对外的时候,大家都叫孙局长、李局长;但如果参加货币陈列馆、《货币博览》杂志社、货币研究协会相关的学术会议,就会叫孙馆长、李馆长或孙理事长或李秘书长,因为孙局长除了兼馆长,还兼任货币研究协会副理事长;而李局长除了兼着副馆长外还兼任货币研究协会秘书长,以及《货币博览》杂志主编。
复杂还不止这些,货币陈列馆、《货币博览》杂志社、货币研究协会这三个单位行政上它是国家储备银行的下属单位,人事劳资全归国家储备银行,而业务上则是分属于不同的指导管理单位:货币陈列馆归国家文化局指导管理、货币研究协会归国家民政部指导管理、《货币博览》杂志社归国家出版总署指导管理。
除此之外,单位内部人员来源复杂。在外人看来,每个职工都是凭能力参加国家储备银行国考考进来的,实际上大部分职工也的确都是考进来的,但大部分职工都与国家储备银行大大小小的领导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既然是关系,熬够年头就得提拔,再加上国家储备银行其他业务司局熬到年头没位置提拔不上去的,也会空降到这里,导致这几个单位里领导干部和普通职工人数比例常态性地基本持平;不仅如此,而且司局、部门之间还存着微妙的歧视链:货币陈列馆、《货币博览》杂志社、货币研究协会这三个单位的人,和综合事务管理局里其他部室的相比,他们自认为是文化人,虽然并进了人家单位里面,心里还瞧不上人家;而在整个国家储备银行里,这三家单位的业务又是可有可无的非核心业务,国家储备银行的其他司局又瞧不起他们,觉得他们一年到头除了写个年底总结,什么都干不了,除了花钱他们基本上也不创造任何价值。
据说好几任分管他们的副行长都想撤掉这三个单位,重新回归到国家储备银行国库金银局原来的那个“钱币综合管理处”。但最近中央提倡重视文化产业,再加上从局级单位降到处级单位,牵涉到这三个单位的局、处级领导的安排问题等,又没有哪个分管行长愿意冒这个政治风险果断地撤了这三个单位,毕竟稳定压倒一切。因此,国家储备银行的相关领导们想了个明显不符合国家相关管理规定的不是办法的办法:把这三家单位行政级别不变的情况下先并到综合事务管理局里面,厅级领导超编配置,如果中央相关部门发现了,就会要求国家储备银行限期整改,那就顺坡下驴,撤局为处,回归到国库金银局的“钱币综合管理处”,多出来的局、处级干部该分流的分流、该提前退休的退休;这样一来,分流、退休的局、处干部们就不会来找国家储备银行的领导“一哭二闹三上吊”,毕竟这是中央相关部门的决定,和国家储备银行无关;如果中央相关部门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那就这么保持着。综上所述,在欧阳慕容看来,他们的单位就是这样一个尴尬而又奇怪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