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饭姚淇悦才注意到,外面院子十分安静,女仆们似乎都去吃饭了,只剩下一阵淅沥的水声,她心中一动,掀开被子,随手捞了一件衣裳,裹着便走了出去。
晴朗的天空中,万里无云,阳光璀璨得有些刺眼,姚淇悦眯着眼睛,只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正坐在井边,涮洗着盆里的衣衫。
女孩子似乎刚洗了头发,一头青丝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发梢泛动着细碎的阳光,随着她拧谁的动作微微颤抖。
呼啦。
泼掉了盆里的剩水,女孩子转过身来,开始把洗干净的衣衫往绳子上搭,阳光照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额间不知道是水珠还是汗粒映射着阳光,碎芒滢滢,一如她明亮的眸。
她穿得不过是最普通的女仆服饰,一件翠蓝色的夹袄,只是因为她生的白,那颜色在她身上就更是好看,越发把她露在空气中的脸和脖子以及手都衬得莹白透亮,如若雪砌,那把青丝随意散落,犹如出水清荷,让人转不动眼珠。
事实上,姚淇悦的眼珠子确实转不动了,她站在屋檐下痴迷地看着女孩子的脸,目光迷离而且灼热,久久说不出话来。
直到脸上一阵冰凉的触感,才把她从回忆拉回了现实,只见碎玉儿撇着嘴,随手拿一根头绳把自己的头发绑在脑后,嘴巴里却笑着。
“看迷糊了?好小子,真够能睡的,我可是足足忙了一中午才把你的活儿都干完呢,你说,要怎么谢我?”
“好姐姐,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姚淇悦猛然回神,脸上已经带起了笑,殷勤地凑了上去,拿过放在一边小凳子上的木梳替碎玉儿梳头发,嘴里越发的甜。
“姐姐不仅不计前嫌,还帮了姚淇悦这么多,姚淇悦心里都记下了,以后姐姐但凡用得到姚淇悦的,姚淇悦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一张油嘴儿,一看就是经常哄人的,我哪里敢指望你记着我的情,我……”
碎玉儿哼了一声,话说了一半就突然顿住了,转头白了她一眼,劈手夺过她手里的木梳,那张莹白的脸却不知怎么地红了。
姚淇悦忙忙举起手发誓。
“姐姐这话真真是冤枉姚淇悦了,姚淇悦从来不随便哄人的,要是我说了谎话,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她确实是从不随便哄人的。
从前她是林家最得宠的小姐,全家上下都是宠着敬着,就算出了家门在盛京街面上游玩,又有谁不知道她是当朝太傅的女儿,都是让着敬着,并没有人敢轻易招惹她。
即便是有些讨人厌的苍蝇蚂蝗喜欢往她面前凑,总要强行压她一头,她也是针锋相对,毫不相让,吵得过就吵,吵不过就打,要是实在打不过呢,那就闪人回家,下次能躲多远躲多远就是了。
确确实实是没有哄过人。
除了她爹林守君和她的侍女青兰。
林守君是个在外不苟言笑的人,在家里也是姿态端正保守,从不轻易露出笑颜,偏生喜欢她这个小女儿,林清欢生性调皮,时常搞鬼逗趣博父亲一笑。
至于青兰……
姚淇悦一想到她,唇角便忍不住微微翘起,青兰真的是个大姐姐,什么事都替她操心,时常像个小大人一样教育她,又总是被自己哄着一起跟出去游玩胡闹,每每闯出祸来,又是青兰一个人抗下,因此姚淇悦经常讨好她。
也经常可怜兮兮或者满口蜂蜜地哄她高兴。
而从今天开始,又多了一个能让姚淇悦心甘情愿哄着的人了。
只是,姚淇悦这誓言还没说完,嘴巴就被人一把捂住,面前是女孩子白里透红的脸,她又急又气,嘴里嗔怪不已。
“谁要你不得好死了,满口胡说些什么?”
“姐姐……”
姚淇悦又看痴了,这姑娘生的白嫩,那红晕从肌理中透出来,她的脸就像是一只鲜嫩的桃子,她的嘴唇饱满柔嫩,整个人粉粉嫩嫩,真是天生的好看。
她的手掌贴在自己的嘴唇上,带着温热的触感,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那味道,真是沁人心脾。
姚淇悦忍不住捏住了她的手腕,鼻子往碎玉儿袖子里闻,嘴上喃喃叫道。
“姐姐,你用得什么香料,味儿真好。”
“你这人,真是没皮没脸,怎么这般不知轻重。”
碎玉儿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就连那两只耳朵也羞得通红,她猛地抽回手指,咬着牙在姚淇悦脸上拧了一把。
姚淇悦哎呦一声就叫了起来,捂着脸,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好疼。”
“疼就对了,谁让你这般毛手毛脚,上来就扯着人家姑娘袖子闻?下次再敢这般轻浮,我下手比这还重!”
碎玉儿咬着那饱满柔嫩的嘴唇,恨恨地啐了一口,嘴里只是愤愤地骂。
骂了好几句,却见这小子只是捂着脸颊红着眼睛,半天不说话,闪着那双大眼睛,浓黑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泪光滢滢。
心中不由一阵颤动,这小子虽然油嘴滑舌,可这张脸此时看起来却像是真的委屈了,眼泪都要出来了。
自己不过是轻轻掐了一下,这小子不会是真的受不住疼要哭了吧?
碎玉儿心中犹豫着,又赶紧板下脸放缓了语气,伸手推了姚淇悦一把。
“好了好了,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下次你乖乖的,我就不打你了……”
话没说完,只见面前这个红着眼睛的少年竟扯住了她的袖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碎玉儿彻底慌了。
怎么这小子还真的哭起来了,他也太不经揍了。
不过就是轻轻掐了一下而已,怎么哭的这般伤心,还停不下来了?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我刚才下手太狠了,掐疼你了是不是,那个,我,我给你揉揉,我给你擦眼泪……”
“哇……”
女孩子细嫩的手指在她脸上轻轻地揉,还温柔地哄着她,甚至拿出怀里的帕子给她擦泪。
姚淇悦却哭的更伤心更大声了。
她由着碎玉儿哄着自己,还扯过碎玉儿的帕子捂在脸上,心底压抑的情绪却像是洪流江河,无法遏制。
因为太相像,所以很熟悉。
碎玉儿跟青兰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脾气性情包括对姚淇悦的态度都如出一辙。
姚淇悦两个月前亲眼目睹了全家上下被斩杀的血腥场面,从此再也没有了家里人,虽然还有姚远山护着她照顾她,可那毕竟是出于仁义之情,她已经,许久没有遇到过熟人了。
她的身份从此变成了姚淇悦,从前的家人都已经死去,从前的朋友也已经不识得她,她觉得这世间,熟悉却又陌生,孤单得紧,完全是靠着报仇的意志才能强撑着活下去,再多的嘲讽和刺激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要紧事,她的心已经被冻成了石头,冻住了情绪和眼泪。
而今终于遇到一个人,和故人一样相像,一样熟悉,一样像从前那样待她,她心中情绪翻涌,竟再也忍不住。
姚淇悦哭得越发伤心了,碎玉儿却是被吓坏了,她心中着急,却不知如何是好。
“姐姐跟你赔礼道歉了好不好,好弟弟,别哭了,你要是再哭,待会儿可就要被人给瞧见了,人家会以为我欺负你了,王爷要是知道了,肯定要罚我的……”
“那我,我要……”
眼泪涌泄得多了,情绪就捎带着被释放了,姚淇悦此时已经哭的差不多了,闻言立刻抬起头来,红着鼻头,湿漉漉的睫毛微微缠着,嘴里嘟囔了一句。
“我要姐姐给洗头。”
“行行行,只要你不哭了,姐姐给你洗头。”
碎玉儿好不容易才把这小子给哄住了,自然是什么都肯答应,当下就拿起自己的胰子和盆,就着壶里的热水,给姚淇悦解开了头上的发带,细细地替她洗起了头发。
正午时刻,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一会儿就催的人困意横生,姚淇悦眯着眼睛,感受着女孩子细嫩的手指在自己发间穿行的动作,闻着碎玉儿袖子里那股幽幽香味儿,心化成了一滩。
幸福,真的是幸福。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幸福过,也着实想不到,有一天,她还能享受到这样的幸福。
她摸着碎玉儿那根棉布帕子,最后仔仔细细叠成四方的形状,极为小心地放在最贴身的地方。
二人都默不作声,只是洗头,门口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把尖锐刺耳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
“呦,我来的真不巧,撞破了好事儿了,碧云,咱们赶紧去那边避一避!”
那语气中尽是讽刺,没有半分善意,姚淇悦心中咯噔一声,猛然睁开了眼睛。
一般的碎玉儿早已挑着眉稍叫了起来。
“春芬姐,你这是怎么话说的?我不过是帮姚淇悦洗洗头罢了,怎么在你嘴里就成好事儿了?你这不是存心让人误会我跟姚淇悦做了什么苟且之事吗?”
“身正不怕影子斜啊,你们要是真的什么都没做,怎么会计较我们怎么说呢?”
门口站着两个姑娘,一个生的高大丰满,五官很大,嗓门也很大,另一个生的小巧玲珑,不过中人之姿,看起来怯懦懦的,半边脸躲在那高大姑娘后面,轻轻扯着她的袖子劝。
“春芬姐姐,快别说了,也许人家就只是洗洗头而已。”
“什么洗头,我看是**吧,身子都快贴到一起去了,要不是被我们撞到,还不知道要发生啥事呢。”
不料,那春芬不仅不停嘴,还抬高了嗓门,越发尖酸污秽。
碎玉儿脸都气白了,张着两只湿漉漉的手抓着地上的小凳子瞪着门口,气得胸口剧烈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