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除夕晚上,某小县城村外。
大雪纷杳而至,鹅毛似的铺在泥泞小路上。
一位裹着军大衣约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拖着风尘仆仆的行李箱嘎吱嘎吱的走在路上。风雪划过他的脸庞,月亮映照出一张沧桑俊逸的面容。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男子听到声音停了下来,将拎包放到行李箱上。原地跺了跺脚防止冻坏,拉开军大衣,戴着皮手套的手颤巍巍的伸进内袋,许久摸出一只屏幕碎了的iPhone XS。
“唉,十二点了。还是没赶上一起吃个饭”
看着屏幕上近十个未接电话。男子叹了一口气,小声嘟囔了一句。将手机放入内袋,紧了紧大衣。拉起行李箱,继续向远处灯火走去。
身后,雪更大了。男子的影子也在白雪上拉的很长很长,就如这归家的路一般。路长却又近乡情怯……
不知走了多久,耳畔传来了几声犬吠。男子这才露出一个笑脸,他的步伐更快了,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约摸过了十分钟,他来到了一处老宅门口。看着院子里老房子透出的光,男子举起的手僵住了。
大门没锁。他依稀记得当年出去闯的时候母亲对他的嘱咐:想回来就回来,多晚都没事,我给你留门儿。那时候,他的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在一旁抽着烟杆儿,嗑着花生米。
如今,母亲已经不在了。自己甚至都因为事业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男子鼻尖有些发酸,父亲这么多年也许一个人都是这么等他的吧。
轻轻推开门,男子发现屋子里桌子旁坐着的人影动了几下。随后一张头发花白,眼睛浑浊,佝偻着腰的身影便挤入了他的视线。
“回来了?”沙哑的声音随着热气从老人的嘴里飘出来。
男子看了看眼前的老人,点了点头。
老人看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了下来,略有些吃力的拉起行李箱。没说话,却已经先一步向着屋子里走去。
进了屋子,男子摘下帽子手套,搓了搓手也将军大衣脱了下来。同时他悄悄打量了一下这个近十年没回来的家。
屋内一切如旧,家具的摆放还是和记忆中一样。除了祖先灵位那边多了母亲的灵位之外,其他几乎没有变化。
父亲走了过来,递给男子三支点燃的香。轻轻说了句:“给你妈报个平安信吧,她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回来。还老是叮嘱我别忘了给你留门…”
男子接过香,走到母亲的灵位前。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的流下来。他仰了仰头,吸了吸鼻子。双腿一弯跪了下来,说不出话。他只是跪着,举着香任它燃烧……
许久,男子站着起来,将已经快燃尽的香插入香炉中。深深看了眼母亲。他看向了父亲。
父亲早已坐到了炕上,不擅长厨艺的父亲在除夕夜也没有太多的菜。
极为普通的尖椒跑蛋,酸辣白菜,鸡肉乱炖,葱油猪耳朵以及花生米和熟牛杂几斤。边上放着一桶白酒,以及对面的一只空碗。
老人举了举碗,示意让男子坐下来。
男子暖了暖手,顺势揉了揉头发与脸。草草的遮盖了这一路的风霜以及这些年打拼在他面容留下的痕迹。
搓了搓手,他也坐上了炕头。对面,老人早已给他斟满了一碗的白酒:“整几碗吧,不高。”
男子点了点头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话,他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牛肉,送入嘴里。随后喝了一大口白酒,深深吐了一口气,似乎将这几年的辛劳都吐了出来一般。
“生活难吗?”对面的父亲滋溜吸了一口白酒,抓起一把花生米问着。
男子点了点头。想起这些年在外的经历,心中不禁泛起了苦。
自己这几年在外漂泊,干过许多工作,从一开始的工地搬砖,服务员兼职。到后来有点闲钱,买了电瓶车跑外卖。
结果深夜送外卖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一只猫,第二天便撞到了一个老奶奶,导致存的钱全赔了进去。为了筹钱,好不容易买来的电瓶车也转卖了。
之后又跑去网吧当网管,又跑过销售,跑过导游。慢慢的混到现在的上班族。
他经历了太多失败,以至于他一个无神论者从外出打工开始都不得不祈祷某天幸运之神能够眷顾一下他。
他没有说话,强压下心里的苦闷。拿起酒杯,狠狠的闷了一口。
父亲看在眼里,没有什么表情,似乎本该如此一般。也对,生活不就是这样么.....他又抽了一口烟。
“娘走的时候,有病痛吗?”男子过了许久喝了几杯酒才问到,他觉得自己应该问一下。
“没有。只是很想你,其实你不应该那么早就出去闯荡.....”父亲吐出一口烟气,砸吧了一下嘴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到。
男子看着父亲的样子,也叹了一口气。他自幼在农村长大,听着各种出去闯荡的人回来时候如何的吹嘘外面世界多美好。
他心动了,所以在他刚刚还没有成年的时候就跟着村里的野孩子一起出去闯了。只可惜,那些跟着村民走的孩子再也没有见到,而他因为上厕所而错过了火车的目的地,一个人留在了江城。
这一待,就是九年,他不敢回家。他怕回家村民会问自己的孩子去哪里了,他怕回家并不是那么的风光。他怕,他怕自己穷惯了,就算回来也是一个穷酸样。
他坚持了九年。如今回来,就算有人问,他也可以自豪的拿出手机向人吹嘘,拿出单反拿出笔记本电脑当做他在城里的资本。
可是,这九年。他过得一点都不好,甚至都可以用猪狗不如来形容。这九年,他失去了太多,体会过人情冷暖,品尝过酸甜苦辣。
人世百态,他尝了个遍。人生百道,他走了个全。
如今回来了,自己的至亲也已经不再了。
突然间很想哭,男子甚至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去闯荡。他只得轻轻摇了摇头,将杯中白酒一口闷掉,随后探身去父亲那边拿起酒桶,往自己杯中再度倒满。
“对不起,父亲...”男子放下酒杯,再也忍不住了,心中触动不已。灵堂那边母亲的灵位前烛光摇曳,似乎在与他诉说着什么。
两人渐渐没了话语,一人一筷子一酒杯的吃着喝着。直到三点多,农村的鸡开始有几只打早鸣的已经叫唤了一两声。
天空也泛起了鱼肚白。男子虽说在外混了许多年,早已经练得一身好酒量,但是因为回家而且心境波动极大。他难得的醉了。
模糊中,他似乎看到父亲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随后走到了家中摆着财神爷神位的地方。双手摸摸搜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自己已经困了的时候。
“来,孩子,将这杯醒酒茶喝了,然后睡个好觉。”父亲将一杯金黄颜色的水递到了男子的面前。
男子看着眼前的这杯水,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闪过那天晚上被自己轧死的那只猫。他打了个寒颤,抬头看了看父亲,似乎是用尽了力气一般的将水喝了下去。
“傻孩子...要是你不走,你成年后也就知道这些事情了。”父亲继续坐到了男子的对面,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缓缓说道。
男子眉毛微微皱了皱,似乎想知道父亲要说什么,他强撑着身子睁开了眼睛。只是下一幕,让他突然间瞪大了眼睛。
“孩子,我与你妈妈都不是你的亲生父母。当年我与她因为一些原因被迫来到这边结为夫妻,然后某天晚上我们却在门口看到了你,这才将你收养当做我们的孩子。”父亲说到,一遍从身上的棉袄里面拿出一叠两指厚的彩票。
“如今,我与你母亲都已经受罚结束,也是时候该回去了。没有什么东西能送你,但是毕竟是我们的孩子。留下这些希望你可以不用再那么累。”
说罢,原本颤颤巍巍的老父亲,慢慢的站直了身子。将彩票放在男子面前的桌子上之后,瘦捏一个印诀。竟是摇身一变变成了家中财神爷一般样子!
“我本是你们口中的财神爷,也是所谓的幸运之神。而你母亲是瘟神,也就是厄运女神。如今我们都历劫圆满,是时候离开,希望吾儿你可以在剩下的几年好好体会一下人生!”化身成为了财神爷的父亲字正腔圆的说到。
男子却在一旁看的已经陷入了痴呆状。自己这是喝酒喝傻了吗...怎么突然间这般玄幻了,我该从哪里开始思考?
但是,还没有等他开始思考。眼前的父亲继续说道:“鸡鸣灯灭不留恋,吾儿,为父走了!我与你母亲都知道你身世不简单!希望有朝一日还能看到你”
话音刚落,随着一声嘹亮的鸡鸣。男子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父亲已经突然不见了。自己身上那股酒劲竟然也渐渐的散去了。
男子强撑着身子,慢慢的摸索到父亲坐过的地方。
酒尚温,桌子上的彩票也印入了男子的眼帘。他抬头向着母亲的灵位看去,只见一阵风过,灵位上的字渐渐被擦去。
只剩下一股缭绕的香烛味飘散在这间不大的农家小院中,久久不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