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接触过那就是隐患,你们看着处理了吧。”坐着的人轻轻摆了摆手,仿佛说着一件与他完全不相关的事情一样轻声道。
褐衣老者躬身应了声是,便轻轻的退出了房间,只剩下坐着的那人独自思索了一阵,方才起身而去。
……
此时的江苡却连坐一会的心事都没有,出殡对两世为人的他来说都是第一次,更何况还是这种情况下出殡,不仅有繁杂的各种他不熟悉的事情要安排,还得时时看着静坐在一旁的黑衣人的脸色,因为黑衣人的眼睛一直盯着灵堂前燃烧的火炬。
所幸这些琐事都有城主府的熟手在安排,他们熟练的安排人为夫子净身、着衣,又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和尚道士,布置好了灵堂,而另一边,王夫子却也找到了阴阳术士,为夫子找到了一处永久的归属。
这些事情说来繁杂,但城主和王夫子却只用了半天时间便完成了所有准备,而出殡的时间定在次日寅时。倒不是阴阳术士自筹得来,更不是王夫子有什么安排,而是坐在一边的黑衣人强烈要求,因为他开始要求的是子时出殡。
陈国人都知道,出殡最忌在子时和午时,但黑衣人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些规矩,只是站在一边冷冷的说道:“如果寅时还不行的话,那么就由我们来安排吧。”
王夫子冷冷的看着黑衣人,而黑衣人也冷冷的看着王夫子,彼此的心意都在一个刹那里传递的清楚明白,剑拔弩张的氛围令在座的所有人心惊。
王夫子知道,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抬手之间便杀了那个嚣张跋扈之人,但他更知道,黑衣人背后的人一直希望他能杀了这个黑衣人,甚至他们让黑衣人本就是让他杀的。
但王夫子知道,他不能杀,甚至还得防止别人杀了这个可恶的黑衣人,城主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及时的伸出手,将铁青着脸的王夫子拉开道:“我们这些人都还活着,便是对老宋最大的安慰,把他平安送走再说吧。”
江苡麻木跪坐在一边,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仿佛就像漂浮在一侧的过客,看那人来人往,看那潮起潮落,便是王夫子与那黑衣人剑拔弩张,他仿佛也见所未见,此时的他,心里便只有一个问号。
再世为人的他,有太多的不解和困惑,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一个已经没有任何影响力在世的人,值得上上下下大费周章嘛?一个小小的蒙学夫子,一个边陲小镇的蒙学夫子,一个已经死去的边陲小镇的蒙学夫子,死了都不得安宁嘛?
即使是他曾经做过一些事情,即使是他做过一些让人不顺心的事情,即使他做过一些让人不顺心且阻碍了某些人的事情,他已经用他的全身修为、用他的终身幸福、用他的余生、用他的生命做了偿还,难道这还不够嘛?
他已经不再乎身后的评价,而有人已经把他钉在万世不得翻身的耻辱柱上,连个后人都没有的人,难道说还不能抵销曾经的过去嘛?
难道非得把一个人挫骨扬灰才能解心头之恨?难道非得让一个人万世不得超生才能一解心头之恨?难道他们不知道,他们越想把宋夫子烧成灰,宋夫子就会越像一个幽灵一想萦绕在他们的心里,去不掉也拔不出。甚至会因为他们的重视,让更多的人想起宋夫子来,让更多的事被人记起来。
或许他们知道,或许他们不知道,但或许对他们而言,这世间万物本来是怎样的根本就不重要,只要力之所及,便是理之所及了吧;只要力之所及,便是事之所及了吧。
或许他们无所谓,只是要让这世间的所有人看着,让曾经和他做过对的人或者想要和他做对的人看着,他们想要告诉这世间的所有人:“看吧,这就是忤逆我的下场!”
走神的江苡没有注意到,随着他的自问自答,碾城一处不起眼的、最易被人遗忘的角落里产生的不可言的变化,这变化是那么微不足道,让哪怕就是站在那变化面前的人都难以发现,让哪怕随时注意那处地方的人都难以发现。
但这变化又那么的明显而浩大,让静坐望天的剑仙人都有了感觉,虽然那感觉只是一瞬,虽然那感觉就像的错觉,但他终究是感觉到了变化,感觉变化的他快速的做出防备反应,并将他的五官调到极致,以极快的速度向小城的每一个角落延伸过去,但反复数次检查的他最终是摇了摇头,或许是这连日的杂事让自己产生了本不应有的错觉,或许是宋教之在天之灵回来看了看大家。
另一个感觉到那变化的人却清楚的找到了那处变化,但不同的是,感觉变化的他非但没有一比防备,反而多出了许多不明的欣喜,有了许多如释重负的轻松,有了老树开会的欣慰,他颤抖着举起了手,试了几次却又放了下来,许是不愿、许是不敢、许是不信,筹措了几许,才转身离去,他知道他得做点什么了。
此时的江苡完全不知道这变化的发生,更不清楚这变化对他及他身边的人会有什么作用,他只知道,王夫子和城主都不得不按那个他们可以一巴掌拍死的黑衣人的要求办理夫子的相关出殡事宜。
江苡不知道以城主的睿智和夫子的能力,为什么会对这个明显不值一提的黑衣人一再忍让,或许牵扯了太多的是非恩怨,或许有太多的爱恨纠葛,但这些与他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他而言,只是死了一个于他有教育之恩的老师而矣,虽然这个老师根本没有为他和他们带来太多课业,但终究是有的,最起码那份老师对学生的真挚的关心和爱护却是没错的,但现在他死了,在一把不莫名其妙里莫名其妙的死了,就死在他的面前。
是死于阴谋,还是死于意外,现在都不是追究的时候,当然他也没有追究的能力,更不知道当不当追究,这些道理暂时还不是他这个层面可以追究的,也不是他这个层面可以参与和懂得的,但他却懂一个道理,人死了,是要送上山的。
人死了,却是要送一送的,不管是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是恶贯满盈还是九世积善,死了便烟消云散,便要洗去这一世的牵挂,尘归尘土归土,去往一个谁也不知道的世界,但终究还得送一送,得有留念,得有声响,得有牵挂。
但现在的夫子静静的躺在那里,周边除了他这个守灵人便只有那了无生气的白发妇人,空气安静的仿佛能把那已经钉住的馆盖掀开。
江苡默默的站了起,来到那个仿佛从未燃烧的火盆前面,抓起一把纸钱,静静的从旁边白烛上点燃,再轻轻地放进了火盆里,烟伴随着火一刹那里冲天而起,仿佛在向这世人述说着什么一样。
江苡却看也没看那冲天而起的烟尘与火光,只是静静走到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下,树不大,实际上这样的小城里也容不下太大的树,这树好像正是夫子来之后栽种的,因为有一枝斜伸而出,所以书院的先生便在上面挂了一口钟。
钟当然也不大,如果太大这树也不能承其重,但声音却很响亮,响得这小小的碾城都能听得到。
而现在,那钟声正一声接一声向着碾城传播而去,三声一停一喊,江苡那略带童音的嗓子伴着这钟声在这黑夜里向四周传送而去,本不大声音却震得这碾城如地龙翻动,满城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