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
扬江早早地就睡了，从晚上八点多钟，宿舍还是一片喧闹的时候，他就吃了药，因为身体虚弱的原因在灯光明亮和闹声一片的情况下睡着了。
凌晨三四点醒了一次，感觉胸腔里那团火在深夜里仿佛降温了，但是嗓子还是难受，大脑除了仍然隐隐作痛，好像因为长时间的睡眠清醒了一些。
他去了一趟厕所，然后回到宿舍又坐在床上，在除了呼声以外的寂静一片中思考了半个多小时，又逐渐感觉到了疲倦，便又睡下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了。
难受的症状减轻了一些，扬江感觉到饥饿，他知道这是好事。李金城刚好要去超市，扬江拖他带一些面包，这是生病的时候吃起来不那么难受的食物。当然如果有热粥、海蜇、咸菜之类的更好，只是没有这样的条件。
李金城正要出门的时候，扬江迟疑了一下，让他多带两个。
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季芸清。
正当扬江准备再打个电话给她的时候，宿舍却进来一个之前从没进来的人。躺在床上玩手机的张叶如歪着头看了一眼，坐起了身：“你是...”
扬江转过头来，却直接说出了声：“李俊。”
李俊走进宿舍，看了一眼仍然坐在床上，一身乱糟糟的扬江，却也有些惊讶：“你这又是怎么了？”
“我...前天晚上在外面呆久了，大约是着凉了，加上沙尘，就病了。”扬江回答道。
“啥着凉。你没看新闻吗？”李俊说道，“从前两天突然猛烈起来的那一阵沙尘开始，从里面检测出了一种什么火山气体，对人体有害。以往的口罩根本就防不住这个。”
“还有这回事？”一旁的杨逸插话道，“还好这个周末没出门。”
扬江有些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才稍稍回过神来：“等会，你之前说：‘又’？是社团那边...”
“差点忘了说正事了。”李俊大大咧咧走到扬江位置上坐下，“你啥时候回来？再不回来，我们组都要被解散了你知不知道。”
扬江扶着额头：“这个...之前我听说了一点。”
“都是老尹一个人撑着。他在那个傻逼常天凯那里承诺了，要帮环保社弄到优秀社团的话，五组就继续保存。但是这个逼玩阴的。”
“谁？”
“还能有谁，常天凯。”李俊有些愤怒地说道，“他搞分组活动，没有通知我和老尹，却通知了大一那三个人，去了之后就安排他们分在其他组。这就是想从我们内部把五组搞散。”
扬江怔住了，有些失神。
“之前都是老尹自己撑着，我嘛...”李俊挠了挠头，“我对管理这方面毛都不懂，也帮不上他太多忙。只是我跟他说了，如果要东西，防沙环保之类的装备啥的，尽管开口，我爹那里借他个百十个不成问题。”
他豪气地说完，又换了个有些沉重的语气说：“不过这个事好像对他挺打击的。其实我觉得我们组还是挺好的，我早就开常天凯和那个辛丕不爽了，要不是老尹一直拦着我，说让我为了组里面别的人想想，我早就怼死他了。”
扬江沉默。
“没有别的意思。扬兄弟。”李俊说道，“老尹在环保社成立之前就是我哥们，我看他不好受我也挺难受的，我想以前组里面老尹一直说你是比较聪明的，我就寻思着过来和你说道说道。”
“我...知道了。”沉默过后，扬江说道，“那个‘优秀社团’的事情，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截止？”
“这个不清楚，我只听说是社管部管的东西。咱这方面也不了解。”李俊摇摇头。
“社管部...”扬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那麻烦你跟老尹说一句，让他别操心，这几天我是病了，不过可不是病猫。常天凯这笔帐，我迟早跟他算。”
“妈的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李俊痛快道，又迟疑了一下，“不过，你最好还是当面再和老尹说一下吧...毕竟，他才是我们组长...”
扬江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李俊走后，杨辰摘下耳机，问道：“扬江。刚才说的那个常天凯是谁？怎么感觉好熟悉。”
“是环保社的社长。”
“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天座谈会站起来装逼的那个人？”
扬江笑了笑：“对，就是他。”
张叶如也加入聊天，说道：“我记得那天你好像也不舒服。你的脸特阴沉，看了让人害怕。不过现在好像好多了。而且我感觉，你有点变化。杨辰，你感觉出来没有？”
“有点。”杨辰说道，看着扬江，“是有一点变化。但我说不出来...杨逸，你怎么看？”
“我躺着看呗，怎么看。”杨逸在上铺打趣了一句，然后放下手机，说道，“大概，应该是比以前开朗了一点。”
“对对。话也比以前多了。”杨辰说道，然后不怀好意地看着扬江。
扬江若无其事地咳嗽了两声：“是吗？我怎么没感觉。”他顿了一下，又说，“别说有的没的，计划里的准备好了没有？明天就礼拜一了。”
“准备好了。放心。这点简单的事情还是难不倒我的。不就是ps嘛。”杨辰说道，“我大一最明智的事情之一，就是学了一手ps，用杨逸的话说，那就叫技术刚刚的。”
“那最好。”
扬江吃了药，重新躺下，身体不舒服稍微消耗一下心神就浑身不自在，着实让人苦恼。脑袋里那种挥之不去的阴影感让人难受的无可奈何。
给她打个电话之后就再睡会吧。一定要在明天之前好起来才行。扬江想。
而这时宿舍的门又被推开了，来人是孔卢生。
孔卢生说道：“扬江，老高不知道怎么下午准备到学校来了。他让我通知你，下午两点半到他办公室去，要找你谈话。”
他这话一出，宿舍的众人都面色沉重起来，这时李金城提着给众人带的东西的塑料袋推门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孔卢生，又看了看宿舍众人，不由问道：“班长有何贵干？”
孔卢生有些无奈，说道：“不是我有何贵干，是高老师，他下午要找扬江谈话。”
“大概是什么事？你提醒一下呗。”李金城挑了挑眉毛。
“这我哪知道，我就是帮忙传个话...”孔卢生说道。
“那他当时怎么跟你说的，什么语气，什么神态，原话是什么，总可以透露一下吧？”
“这...”
他们的话却被扬江的咳嗽声打断了。
孔卢生看向扬江，只见他躺在床上，不冷的天气还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头发凌乱，脸色也不怎么健康，虚弱地说道：“不好意思，我病了...下床有些困难，走路走不稳，麻烦你跟他说一下，他如果实在要谈话的话，就自己过来吧。”
“啊？”孔卢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宿舍一众人也是片刻的惊愕，之后表情就精彩了起来，“你刚才是说...”
扬江缓缓地沉重地点了点头：“让他过来。”
“可是这...我要怎么跟他说啊？”孔卢生急道。
“就这么说呗。”张叶如阴阳怪气地说道，“还能怎么说。”
“不是，这哪有这样的...你们这么搞，让我怎么交代？”孔卢生是真急了。
“你刚才自己说的，你就是一个传话的。既然只是传话，还有什么交代不交代的。话到了不就行了。”李金城也说道。
孔卢生只得看向扬江：“扬江你确定要这样做？到时候玩脱了出了事别怪我没跟你们说过。”
扬江虚弱地说：“不是我玩什么的，确实是...很难受。咳咳咳，真去不了。要不然这样，你就说能不能晚几天等我好了我就过去。实在要今天的话那...只能请他过来了。”
孔卢生咬了咬牙：“这样还行，那就这样。”于是他转身推门走了。
“我靠...”躺在上铺的杨逸此时才坐起身来，发出声音，“这真他妈刺激啊...”
“真过瘾。”张叶如也有点兴奋，“妈的，扬江真他娘是个人才。”
李金城却微微皱了眉：“万一...他真过来了，怎么办？”
杨辰说道：“实在不行扬江就装昏迷呗，我们就一起把他送到医院里去。这小子演技看来有点精湛的。”
扬江把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脑袋也多露出来了一点，声音恢复了正常，说道：“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因为他的态度的关系，众人似乎不在意起来，谈笑着，仿佛在玩一次难得的恶作剧。而只有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的扬江，在这样的话语掩饰完内心的情感后渐渐陷入沉默。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此刻他的感受。
扬江知道，这谈话意味着什么。谈话，是处理之中必需要有的流程，高渐辛，已经急不可耐了。如果可以的话，扬江希望永远也不要再次在那个办公室面对他。他每当想到这个场景，就会下意识地皱眉头，抑制住心中涌起一种让人不安的情绪。
焦虑，惶恐，无可奈何。
扬江很想克服这种情绪，让自己变得无所谓，想着正如她所说的，这无非也就是一场赌注极大的对局。扬江总是在大脑停下来之后的短时间里便开始考虑，就像是进入了一个自动程序一样，尽管值得考虑的事情并不多，更多的是要去等待。因而他迫切地想要将这种思考暂时地抑制住，或者说用其他的方式转移开，并认为它是他焦虑不安的根源。
但此时的扬江所不会明白的是，这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只要高渐辛还在这个管理专业学管的位置上，他也还在管理专业学生的位置上，那么，这种威慑与被威慑的关系，就会永远客观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