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扬江最后决定继续走下去。
他沿着这条空旷无人的支路,在沙尘中走了许久,又拐过几个弯,最后才看到了不远处路边的一道偏门。在此之前,扬江几乎以为自己快要走入死路,却最终还是找到了这样一扇门。
他快步走过去,上面斑驳地写着“浅海交通大学”几个字。有人从门里出来,大学生打扮,戴着眼镜,旁若无人。
扬江拦住了他,拿着准考证问道:“你好同学,我问下我考试的地方是这里么?”
那男生低头看了一眼,说道:“是。不过这里是西边的偏门,你得从里面穿到北侧的主楼去。”
“好的,谢谢。”扬江谢过,然后从这扇陈旧的偏门中走了进去,道路也有些偏窄。
沿着这条路走过去,不远便是一个圆形的广场,中间有一个鼎炉模样的石头雕塑,鼎炉中央还有一个人型雕塑,它半跪着抬起身子,高高地伸起右手,好像要从鼎炉中出去,却被困住,怎样都出不去。
扬江绕着这鼎炉走了一阵,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迷失了方向。哪里是北?又该走哪条路才能到那幢主楼?
这个时候,扬江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在心中呼叫了智能副官的主菜单,看到那个“地图”的功能上出现了红点。正好要用你。扬江想,打开了地图功能。
一瞬间,全息的立体影响便覆盖了扬江的视野,一张地图在扬江眼前缓缓铺开,无数线条在组合、清晰,把原本他眼前具体的景象切换成了抽象而广阔的绘制画面。
他从这地图中一下子就看到了一侧的高楼,应该就是所谓的北侧主楼了。扬江尝试着去转动方位,使得地图的角度也转动起来,希望找到一个正向的方向。然而在转动的过程中,扬江却无意发现了一个极其远处的闪动的红点。
扬江怔了一下,那红点在极远处闪动,他却能清晰地穿越中间的层层距离和阻隔感受到。
随着他视野的聚焦,地图的比例也开始发生变化,变得宏大起来,视线在抬高——然后,扬江终于看明白了,这个闪动的红点的位置,竟然在浅大里。
或者,说的更具体一点,这红点就在行政楼里,而且从这个层数和位置来看,应该是...社管部的办公室。
为什么会是在这里?扬江疑惑。这个红点又代表了什么含义呢?跟季芸清有什么关系,或者说,只是因为自己曾经去过?完全想不通里面的联系。
扬江想着也许应该给她发一条快讯,但是看了一眼时间,实在是不充裕了,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心思,沿着地图上北侧主楼的方向一路快步前行。
直到他看到那幢大楼的时候,扬江才松了一口气。然而他无意中又发现,那红点的位置似乎变了。
从行政楼的位置到了教室。
教室...这些地点究竟在提示什么呢?扬江陷入了思考。
*****
上午的理论考试草草结束,扬江找了学校旁的一家小面馆,不太饱地吃了一碗面,早早地从北门回到浅交大的校园内,却有些彷徨不知何处去。
主楼的一楼里面到处都是来参加考试中午无处可去的学生,他们大部分靠着墙坐成一排,有的站着,有的四处游走。只有少数学生上楼找了空教室,或者找了认识的人,在别人的自习教室里面度过。
扬江默然走到楼梯里,半边的楼梯上也坐满了人,一直向上。
当扬江走进楼梯间的时候,他们便都转头看来,脸上的神色除了沉默,还有一种共性的、普遍的东西,它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和眼睛里。
下午的机考扬江早早地就完成了,在机房里,他却回想起了中午的场景,他百无聊赖间逐渐陷入了深沉的思考,关于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共性。
其实那种神色他也曾经有过。太过普遍。
那是一种单纯的、畏惧的而又是傲然的表情,对于校园以外的所有因素,便用这样的神情去应对,也只能用这样的神情去应对。它仿佛像是一个标签,又像是一个喇叭,说着:我是一个学生。它们的使用者在面对学校因素以外的任何因素的时候,便用这种态度来包裹自己,一方面用严肃来掩饰自己对于未知事物的担忧,一方面又用漠不关心和沉默来表示自己并不在乎,从而维持自己的形象。
他们也许对于面临的未知事物,那些所谓“成年人的世界”是真的并不感兴趣,但是,也并非是所表现的那样“不在乎”,至少,对于他人对自己的看法,还是一如既往地在乎。漠不关心,有一种让人看上去变得强大的表象,这是他们学习来和模仿来的。
我也曾经如此。扬江想,我从这数年的象牙塔里模仿来的,就是让置身事外的人觉得幼稚的这副面孔么?
端着,就硬端着。
但是,那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如果不迈出那一步,越过那条线,那条线背后的东西对于站在面前的人来说就是永远神秘而可畏惧的。
只有神秘的东西,才会让人畏惧。一旦某一样事情被接近,无论它在外人眼里有着怎样的属性、怎样的程度,都只不过是平常。
扬江想:我正是明白了这一点,才会有如今的我。我横冲直撞地突破了桎梏,不管结果究竟如何,但是我至少做到了这一点。
他能感觉出来,他与这些年龄相仿的芸芸诸生,不一样了。
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么?扬江问自己,也许是的,也许并不是。它只是打开了一条路,一条不知道好或者是坏的长路。
“上机考试,如果有先完成的同学就可以离开了。”监考老师抱着双手在机房里说道。
扬江呼了一口气,收回思路,点了屏幕上的“提交考卷”,然后起身离开。
当扬江离开机房,走下楼梯,一路到大楼门口的时候,出了门才发现,天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得阴沉起来。他看了一眼时间,此时才下午两点五十分。
天空低沉而灰暗,庞大而厚暗的云遮蔽了太阳,让整片大地都变得滞涩起来。
沙尘仿佛变密了。扬江即使是戴着口罩也能感受到,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是风变大的原因。
这沙尘暴已经足足刮了二十天,但是此刻,它用庞大的阴影笼罩住整个城市,似乎才刚刚露出自己的爪牙。
此刻的浅海,还没有人知道他们即将迎来的是怎样的未来。
而此刻的扬江,也并不知道对于他来说,即将迎来的又是怎样的前方。
他只是略带凝重地理了理衣服,然后大步走进了沙尘主宰的天地之间,很快消失在朦胧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