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扬江一边穿行沙雾中的林荫路之中,一边低声念着《来自于远望的讲稿》,这是在智能副官的学习库之中他很喜欢的一篇讲稿,尽管他并不知道这个叫做“金石”的作者是谁,也不知道这样一篇带着彷徨、希望的演说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发表的。
然而从现实意义考虑,仅仅是因为语言技能的经验值已经达到(987/1000)的原因。
这是扬江在回来的路上就发现的,他一时间有些诧异,以至于他都没有算下午的突发事件到底给他带来了多少增长,粗略估计至少有两三百之多。
当积累满到底会怎样,大概没有人会不在意。
这样想着,他穿过愈发浓厚的沙雾,在昏暗的走道中一路向前,直到大门再一次从视野的边缘模糊地出现,然后一点点浮现出它的轮廓。
路边的灯光的光晕中,一片空荡寂寥。
扬江摇了摇头,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向那一座河上的桥。
那漂浮的沙尘在暗影之中犹如河水升腾的雾气一般,然后空气中的浓厚沙尘气味却让扬江无论如何也没有临水的畅快与惬意。
咫尺之隔,不知何处可去。
扬江踮起脚尖,在地砖分明的界限上,缓缓游走。
其实也并不是怎样重要的事情。不过是一个过夜的去处罢了。他这样想。总之,一直暴露在外大概是不行的,口罩已经近乎失效,大抵需要先去某个室内的场所。
扬江漫然想着,顿了顿,收起脚步朝北侧过河的桥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向北门。
门上横梁“浅海大学”四个字几乎已不可见。
正在他准备回头的时候,突然发现了门下一个徘徊的暗影。
有人?
扬江愣了一下,心中有些惊讶和激动,朝大门走去。
随着他的靠近,那人也停下了脚步,发现了他。
这是一个穿着淡灰色连帽卫衣的人,戴着口罩,因为颜色的缘故,身影隐没在模糊的轮廓之中,很难发现。
扬江加快了脚步,走过去说道:“同学,你也从外面来吗,里面好像封校了...”
那个人呆着,没说话。
扬江有些疑惑,又靠近一些,这才看到了阴影与帽檐之下的那张脸。
呃...
就说怎么感觉这一身衣服有一点熟悉...回想起来还有跌下台阶的浑身疼痛的感觉...
扬江心想。
*****
两人沉默地站在大门口许久,扬江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其实我已经等了靠一个小时了。”
“嗯...”季芸清说道。
“保安不知道去哪了。”扬江说。
“因为断电的原因,大概都去里面维持秩序了。”扬江又说。
气氛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季芸清说:“自己也可以回答自己问的问题吗。”
“呃...通常不会,但是偶尔也会。”
“这个给你。”
“啊?”
扬江接过一看,竟然是自己丢的那张学生卡。
“你怎么有?”
“捡到的,在地铁站里面。”
地铁...
“...你也去了东兴?”
“啊?没有。”
“哦...总之,还是谢谢了。”
“没事。”
“对了,还有那天。”
“那天?”
“校门口。你怎么会和...那是我母亲。”
“...算是碰巧遇到吧。你母亲...是个很好的人。”
“嗯...好像还真是很巧。我是说这么多事情,你看,从你那天楼道里踹了我一次...呃。”
“啊...那个也是你?”
“也?”
“没什么。”
一辆汽车从门前的路驶过,透亮的车前灯照亮了整条路,扬江微微转头,眯着眼睛看着它飞驰而过,扬起一地灰尘,空气中便弥漫着浓厚的土腥味。
季芸清微微转过头去,咳嗽起来。
“我想,最好还是不要在门口久等吧,大不了过一会儿再回来看一下好了。这样的沙尘,即便带着口罩,也不能在外面停留太久。”扬江说。
季芸清止了咳嗽,抬头:“去哪?”
扬江愣住了。
*****
地铁站。
扬江和季芸清站在高而长的台阶之下的转角,在清冷空旷的走廊的一端,朝上还能看到狭窄角度的灰蒙蒙的夜空。
他不知道怎么就带着季芸清到这里来了。大概是因为之前扬江自己的想法里就打算到这里来躲一躲灰尘,仅此而已,没有其他任何考虑。
当季芸清问他去哪的时候,扬江是真的没有想过自己需要回答这个问题,所以最后的结果也就是抄了一下之前脑子里的答案。
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跟着来了。
其实也还好,毕竟离学校近,算是一种“正经”的避风港吧。扬江心中安慰自己这还不算一个太坏的提议。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各自站着,时不时小幅度地四处走动。
从楼梯上方时不时传来风声。
某个偶然的契机,面向而行,目光交汇了片刻,又都下意识地避开,微微转过身去。
扬江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响起一个声音:她一定是一个孤单的人吧。
原以为,只有我这样的人,才总会避开别人的目光。
一个并不光荣的下意识的习惯。
却听到季芸清轻声笑了笑:
“我们这样站着,好像是站在路边等车似的。”
“嗯?”扬江蓦然抬起头,心中的郁结仿佛短暂的消失了,俄而也笑了,“是啊。车在里面,而我们究竟在等什么呢。”
说些什么吧,扬江。说些什么,现在,你应该说些什么的。他这样想。
“去书店吗?”却是季芸清先开了口。
“好啊。”
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不自然,就像是理所应当一样的,就这样发生了,没有为什么,没有会如何。
扬江生长以来二十一年第一次感受到一种无需多余言语的默契,有的时候人们管它叫命运。它并非第一次发生在扬江身上,也绝非最后一次,但是当一个人第一次切切实实感受到的时候,才会明白到底它有着怎样的牵引力。
就像是一块铁石,你可能以为你坚不可摧,任何偶然的相撞只会留下或深或浅的伤痕。你沉重而静默,以为无论是风也好,雨也好,沙尘也好,灵兽也罢,终究只是生命中的过客,所以慢慢地就不再抱有热情。
后来,直到某一天——遇到了一块磁石。
故事往往以这样的方式开始,然而在最初的时候,身在故事里的人还在后知后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