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风沙在天地间飘扬。
沉闷而空旷的主干路上，只有一个戴着帽子低着头的身影，缓步在风沙中前行。
行至教管楼前，大门紧闭。那个身影把双手从衣服袋子里拿出来，去握玻璃大门的握手，却一下没有拉动。他顿了一下，又用力去拉，大门才一下打开，走进门去，风和沙从背后吹过来，沉寂的走道里便响起了轻微的声响。
“吱呀”，门被关上。
扬江长呼了一口气，双手插回上衣口袋里，右侧袋子里放着一只笔，格外突兀。
而左侧袋子里，放着一个折叠过的信封。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要如何应对？摊牌？推诿？
他的大脑里面如同一团乱麻，无法思考，无法去模拟可能的情景，从而进一步推演到底如何去做。
扬江独自在晦暗的走道里站了许久，最终还是上了楼，朝着那间办公室走去。
脚步声在楼里回荡。
走到门前，站立了半分钟，深呼吸，敲门。
咚咚咚。
“请进。”
扬江推开门，微微低着头走到高渐辛桌前。后者正倚靠在办公椅上，微微后仰，眼神有些飘忽。
“高...”
“扬江啊，坐。”高渐辛指着旁边的沙发说道。
扬江愣了一下：“不...不用了，我还是站着吧。”
“没事，不用紧张，坐吧。”
扬江无法回应，又看了高渐辛一眼，后者的脸上一片平静，他便只得默默走到旁边沙发坐下。
“今天叫你来，主要是学校最近针对‘常态化沙暴天气’制定了新规定，按照学院要求呢，要做好学生的思想工作。所以呢，找你过来聊聊。”高渐辛微微皱眉说道，“你可能会疑惑我为什么找你，其实我不是针对你，只是根据这个要求啊，对于近期有过不稳定表现的同学都要开展思想教育。既然说是思想教育，那么作为学管老师，我也有义务多了解学生的思想动态。你来说说看，你现在对于学校的纪律规定，有什么认识，或者你对于学校的管理，对于我本人...有什么看法啊？”
扬江微微张开了嘴，表情有些呆滞，心中错愕。
“没关系，说说。你最近...最近有什么想法？想的什么就说什么。”高渐辛靠在椅背上看着扬江。
“我...应该严格遵守学校的纪律规定...”扬江迟疑地说，抬眼看着高渐辛。
高渐辛波澜不惊：“嗯。还有吗。”
“这次我犯错误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我的意识观念里没有足够重视...”
“检查里写过的，就不需要再背一遍了。”高渐辛打断了扬江说的话，“说说心里的感受。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高渐辛又说：“今天在我这里说的话，纯粹是一种了解和交流，不会拿来做任何依据。”
扬江吸了一口气，沉默不语。
高渐辛从椅子上坐直，双手放在桌上：“我看的出来，你对我的管理不是十分认同，是吧？”
扬江心中咯噔一下，低下眼眉，说道：“我...”
高渐辛盯着扬江，放在桌上的双手缓缓地合握。
“我...应该服从老师的管理，不给班级抹黑。”扬江低声说。
高渐辛缓缓闭上眼睛，又睁开，再次向后仰靠再椅子上，没有说话，脸上闪过一瞬而逝的失望神色。然而低着头的扬江却没有察觉到。
然而此刻的扬江的身体却缓缓变得炽热。
他的脑海中有这样的景象：
一具被雷击中的肉身正在缓缓燃烧。
这具肉身逐渐变成骷髅，它半跪在地上，朝着前面扑倒，似乎在求饶。它在地上翻滚，企图让这灼热的火焰熄灭。
他的心底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曾经发生过的，还想重蹈一次吗？
他在心中触摸自己的心，上面的疤痕的触感依旧清晰。
不！绝不！
“但是...”扬江低着头，“有一些对于我来说很重要的事情，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高渐辛的眼神突然由涣散变得聚焦了，他一下子往前坐了两分，却不说话，只是看着扬江。
——你需要一种目的导向的倒推思维...让他觉得这是“需要做的事”...
“如果高老师要对我进行处罚的话，我不知道*事情的后果*会怎么样，但是我会接受这份*后果*...”扬江抬起了头，脖颈处一片灼热的刺痛。
高渐辛双手撑在办公桌上，抬起右手推了推眼镜。
“这个...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高渐辛说道，“这个学院和常理会的想法，啊，也不是我能够左右的嘛。不过还是那句话，叫你来的目的，主要是对现在已经新实施的沙暴时期的纪律规定进行一个思想动员——要知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没有良好的纪律意识和作风，一个学校就不可能...”
扬江默默地听着高渐辛一本正经地、板着声音的严肃说教，心中的火焰仍然在燃烧，却已经慢慢地抑制住了高涨和蔓延的趋势。
他是否明白了自己话里的意思？扬江想不明白。为何对这个话题显得有些避而不谈，难道是因为他本来就不过是一时之气，想淡化处理，反倒是自己哪壶不开提了哪壶？
想不明白。这让扬江稍微有些坐立难安，高渐辛在讲的东西他也几乎没有听进去。
扬江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当高渐辛说“今天说的话你要牢记，回去再好好想想。你回去吧”的时候，扬江甚至没有反应的过来。
“你可以回去了。”高渐辛皱了皱眉。
扬江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起身，稍稍点了一下头，然后回身出门，将门关上。
昏暗中，他背靠在门边的墙壁上，长舒一口气；心中的疑虑却没有得到消解。之前的猜疑，反而在他心中愈发浓厚了。
而同时同刻，明亮的办公室里，高渐辛盯着关上的门，有些出神。
一开始...几乎已经肯定了。
但是后面的愣神和脸上分明的茫然神色，又不像...这种失神不大可能是装的。
难道只是无心话？
高渐辛的脸上的神色变幻。
那么只能接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