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夜幕降临，教学楼灯火通明。
名义上，浅大除了夜间选修之外，都是要参加晚自习的。但是实际上没有人管的话，大部分人不会因为“晚自习”的原因而去学习，不过这种趋势也不是绝对的，随着年级的升高，这些没有硬性要求的条条框框就变得越来越可有可无，则是相对一定的。
扬江拎着手提式的浅大书包，从南侧楼梯上了三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向着走廊走去。
三楼很安静，教室虽然都亮着灯，但是大多数里面只有几个或者十几个人，有的戴着耳机看电影，有的看书，有的书包放在桌上玩着手机。他们喜欢这样的氛围。
306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走到304附近的时候，扬江已经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
怎么开口呢？偶然路过？太过牵强的理由，总显得好像是故意来找的一样。
对了，二班好像在搞竞选，就是星期一晚上…
就说顺便来还好了。扬江想，这样多少还能自然一些。
然而正这样想着，却听到了从前面传过来的隐隐约约的男声。
越向前，那声音越是清晰。那是从306传来的声音，扬江想，也不知道她在不在。
“…违背人的自然感情的法律的命运…”
306的后门没有关，透过空隙斜看过去，在教室最后方的空处，一个男生正站在中间，双手负在身后，一只手上还捏着纸。他站的笔直，头微微昂起，声情并茂地对着一片空椅子演讲：
“…就如同一座直接横断河流的堤坝一样，或者被立即冲垮和淹没，或者，被自己造成的漩涡所侵蚀，最终逐渐溃灭——因为法律的生命是经验而非逻辑，这是刻在它基因中的终极价值…”
在教室里练习演讲么。扬江想，其他人不会有意见么？尽管讲的还不错，有点气势。
然而从他这个角度，只有一个狭窄的视野，前排依稀看到是有人坐的，但是并不能看全，也并不能看清。
扬江于是又往前走了几步，几乎后走到门口，然后微微探向里看去。
演讲声戛然而止。
那个男生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朝后门走来。
扬江意识到这声音停了并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门口。这是一个皮肤白净、五官很清澈的男生，看上去像是十六七岁，短发，碎刘海，穿着休闲的衬衫。他并未对自己的演讲练习停断有任何的不满，而依然保有热情与自信地开口对愣住了的扬江说：“你好，同学，找人吗？”
这个时候扬江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那个海报上的宋准么？
“啊，对。”扬江稍微有些慌乱。
宋准以极快的速度上下扫了扬江一眼，然后又热情不减地问：“师兄好，你要找谁？我可以帮你叫他出来。”
“你怎么知…”扬江怔了一下，问。
宋准笑了笑，指了指扬江的包：“我们这一级新生的书包更换了厂家，虽然款式一样，但是在棱角和提带中间的皮革部分有区别。”他退后两步，让出一个身位，“今天晚上礼堂有一个关于古典人文精神的徐文卿客座教授的讲座，班上许多同学不在。”
扬江只觉得窘迫，他向前走了一步，探头向教室里面大略的看了一眼，只有前排有几个人的背影，然后又快速地退了回来，到底看没看清连他自己都说不好，更像是过场形式一样，然后若无其事说了一句：“不在啊…算了。”说完便匆匆回身离开。
“师兄再见。”背后传来。
扬江背对着宋准离开，犹豫是否要停下回身也打一声招呼，然而他最后并没有这样做。他穿过走廊，走到楼梯间里的时候，才有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扬江看着阴暗的楼道，想。自己简直像是落荒而逃，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
就好像是一只猫一样，只能在熟悉的环境里蹦跶，到了陌生的地方遇到陌生的人，就莫名的紧张。
简直就是见光死。扬江黯然地想。
他脚步似乎变得有些重，朝管二六楼的责任教室走去，脑袋里似乎有万千纷乱的思绪，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一片空荡荡。
“如果你都没有走到那个台子上去，那你连被投票的资格都没有。”
不知道江燕白的竞选进行的怎么样了。扬江想。
恍惚地走到五楼，突然一道黑影一下子和扬江几乎撞个满怀。扬江被撞地往后趔趄了两步，下意识地伸手扶墙；而那个黑影更是直接坐倒在地上，痛呼一声，竟然是个女生。
扬江抬头看去，只见那黑影是一个穿着淡灰色连帽卫衣的女生，在楼道门口的阴暗处，加上戴着帽子，并不能看分清。她一只手撑着地站起来，一边拍了两下裤子衣服，一边小声地嘀咕着什么，仿佛没有看到扬江一般丝毫不加理睬，向着楼下走去。
仿佛一场稀松平常的意外的小插曲，本无可在意。
当扬江蓦然回首，看着那个人影逐渐没入阴影的时候，一阵波动却在他脑海中翻涌起来。
命运之轮启动。
命运大数据库调取中......
进度：......100%。
升级数据包解压中......
系统已升级。
虚拟视觉参数配置中......
智能副官动态立体图像生成：......100%。
镜像命运之轮已生成。
“您好。我是您的副官，编号051002。”智能女声再次响起，而与先前相比这声音变得更柔和了一些，少去了一些电子音的质感，而更多的贴近人声。
一个淡灰色的虚拟头部出现在扬江的视野当中，没有明显的性别特征，分明的线条轮廓、金属色泽、插在脑后的虚拟电子管...毫无疑问的人工智能。
副官的嘴唇随着虚拟机械下颚的移动而动了。
“当前，您面临着一个具有深远意义的抉择，无法预算其风险概率。这意味着您可能面临重大的机遇，也可能面临严重的后果，请您谨慎决策。”
副官虚拟头像的下方，出现了两个晶莹的虚拟选择框，前者浮现出时隐时现的红色，而后者则是一片灰暗。
选择框上没有文字，然而扬江清楚的知道它们各自意味着什么。
深远意义，重大机遇，严重后果...一个陌生的女生？
这样的描述也太夸张了一点。
但是扬江还是犹豫了。
她对于我来说，会是一个怎样的人？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但应该是一个重要的人。
没有人抵挡的了这种强烈好奇的渴望。
扬江刚想抬起手，那个红色的选择框已经自动跟随着他的意志被按了下去。
那一瞬间，所有东西消失了，视野突然一片混沌，而后无数光与色的洪流在眼前滚滚而过，占据了整个视野，几乎要将扬江淹没。他在震惊与茫然中察觉到呈现在面前的是无数飞快变幻的画面，然而根本就没有办法看清那具体的每一幅画面的内容。
那光色洪流如同浩瀚宇宙中的广阔缩影，又如同难以言语的异界隧道，恍如无尽的轮回。
而当它在流动中缓缓消逝之后，最终定格在眼前的，是现实的视野——黯淡的楼道，人影刚刚消失在拐角处。
扬江愣了一下，忙下楼追了上去。
“等…等一下。”
扬江在三楼四楼中间的平台上追上了她，后者转过身来，看了看他。在楼梯间昏暗的灯光和消防指示灯的亮光下，扬江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这是一张英美而有些冷俊的脸，新月般的细眼，鼻梁挺拔，薄唇，帽子虽然遮住了头发，然而弧线般的柔顺发丝还是从脸颊两侧滑落。
此刻，这张脸的主人正略带疑惑看着扬江。
“那个...呃...”扬江一些有些语塞，与完全没有交集的陌生人间的话术，并不在他掌握的技能之列。
她仍然没有说话，眼神中稍稍带了一些防备。
“那个...你...没事吧？”
“没事。”她简短地说完，转身就继续向下走去。
不是...扬江愣了一下，忙快步下楼跟在后面，然而才走没有两步，走在前面的她突然回身，扬江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是抬腿一脚，直接命中扬江的肚子，后者被踢得身子如虾米般一蜷，重心不稳直接坐倒在台阶上，然后顺着剩下的五六级台阶就直接滚了下去。
扬江躺倒在地上，抱着手肘低声地呻吟，只感觉被人硬生生打了一顿似的，痛处火辣辣的，像是被火烤一般，忍不住在地上左右翻转。
他在疼痛中模糊地感觉她绕过去下楼走了，心想：这就是...严重的后果吗？果然够严重...好疼啊...
****
“哟，去哪？不会是去学习吧？”
“图书馆，还书。”扬江有些闷闷地回答。
不远处的礼堂背后的吸烟区，几个人正在悠闲地抽着烟聊着天，半天没课的美好上午。江燕白从人群中走出来，向扬江走来。
“拿你卡借的，明天到期了。再不还你得你得被扣五点学生信誉分。”扬江说。
“我操，你他妈什么时候拿我卡借的书，我怎么不知道？”
“就上次去图书馆一楼打乒乓球的那天，谁知道你之前已经已经有两次超期不还了啊。对了，竞选的事怎么样了？”
“选上了。这还用说吗？”
扬江瞥了一眼吸烟区，都是熟面孔。一班的班长孔卢生，萧水席，孟郭，三班的班长贾崇，刘盛堂。这一群人里面除了孔卢生是西州人，刘盛堂是煌州人，其他四个全都是清一色的苍州人。
苍州人历来奉行“圈子文化”，这样的场景倒也经常可见。而三个班长，两个是苍州人，萧水席更是学生会的宣传部部长，不得不说也许正是受这样文化的影响。
“我这刚一选上，老高就没打算让我闲着，把班长全都叫过去了，说什么要搞沙暴防范的宣传，这种事情...欸，你手怎么了？”
“没什么，破了点皮。”
江燕白又看了看扬江有些僵硬的手肘，说：“跟人打架了？”
“没，自己摔的。”扬江说。
两人顺着走道，沿着操场的外沿向东走。
“新生真好啊。不知不觉大学已经过了三分之一了。”江燕白朝着操场里远望，“回想起来，总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
扬江也朝操场看去，足球场和篮球场都是奔跑跳跃的身影，时不时传来喊喝声和笑声，也有的在旁边的器械相对安静地锻炼，体育老师站在操场边上和几个女生聊天。
“大概是只是因为没做自己觉得真正有意义的事情吧。”扬江说。
他正觉稍有感慨，视野中却突然看到不远处坐在操场边缘有两个零星的女生，她们穿着运动服，坐在操场外网内的台子上，身子微微前倾，露出后背向臀部延伸的曲线出来。坐在外侧的一个侧脸的线条柔和，有一种弯曲的美感。
“等一下，有个事。”
江燕白不明就里地停下脚步，看着扬江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