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这场前所未有的罕见规模的沙尘暴，持续到当天深夜才停下来。那个时候，绝大多数人已经怀着各样的心情进入了八面梦境，只有极少数彻夜未眠的人站在窗台前，才带着复杂的心情见证了这让人心悸的灾难的逐渐消弭。
等到晨光四溢而醒来的时候，昨天的一切仿佛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只是扬江在二食堂吃早饭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身上、嘴里、鼻子里还有残余的沙子，不管怎么清理也消除不掉这种感觉。而且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怎么就被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在鼻梁左侧的脸颊处，还挺明显，大约是在昨天傍晚回来的路上不小心刮到哪里了。
尽管沙尘暴停了，但是早起吃饭的人仍然不多，二食堂里只有零星的人坐着。扬江一个人坐一张桌子，偶然抬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二班的张庆羌，阳州北城人，算是扬江的老乡。
张庆羌是一个不标准性格的阳州人，北城接壤苍州，他家又在北城最边上的萳原集，更像是一个苍州人，长相也是。
扬江印象很深的是大学第一次老乡会的时候，张庆羌喝酒十分豪爽，上来坐着就和一桌子人一人一杯喝了一圈，当时阳州的师兄就惊为天人，啧啧称奇。
到了大二，他就自然成为“新晋师兄”们中的那个话事人，新历377级的管理系阳州人里，也就只有他一个人报名了新生们的“小教员”，因为豪爽的性格和新生打成一片，据说风评不错，尤其是在某些刚成为师兄就开始作威作福的人衬托下。
张庆羌一个人坐在靠墙的桌子最里侧，他的盘子里装的东西几乎是扬江盛的两倍，他默默地吃着，有几分魂不守舍的感觉。
张庆羌这样的人竟然也有消沉的时候啊。扬江心里默默叹道，真是难得一见。
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扬江拿出手机一看，江燕白。
“...喂？”
“在食堂？”
“在，怎么了？”
“帮带一份早饭啊，我要油条包子葱花饼鸡蛋和牛奶。”
“哦...那我其实没在食堂的，另请高明吧。”
“别闹，赶紧的，你待会打好了在食堂楼下等我，我洗漱完就过来，直接上网去。”
“不是，今天星期四啊，真就不上课啊？”
“上球上。没看天气警报么？近期可能还会有沙暴，今明两天已经确定不会上课了，而且根据老高那边发的消息——今天傍晚开始要封闭校园，这个通知一会儿各个班长就要开始传达了，所以说现在不去之后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好吧。早饭刷我卡，一会儿饮料你请。”
“妥。”
这场沙尘暴还会持续么...挂了电话，扬江默默地想。然而他的脑海里又瞬息间浮现出一个画面，在茫茫一片风沙之中，他低着头一步一步地顶着风前行，宽大的雨衣在身上猎猎抖动，而在雨衣下，他的身后时不时地传来温暖而柔软的身体的触感...
想到这里扬江心跳不由得又有些快，他轻轻摇了摇头，低头喝了一口碗里温热的豆浆。
尽管糖吝啬得放的很少，但是甜意还是在嘴里微微漾开。
会封校...么。不过对于扬江这样的人来说，宅几天大概丝毫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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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吧之旅在下午两点半左右不欢而散，原因是江燕白接到了高渐辛的电话，当时战局正酣，扬江眼睁睁地看着江燕白不怎么耐烦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之后，以极快的速度双手离开键盘，大步跑到里侧的厨房边的角落，微微低着头接电话。
这一波本来可以大获全胜的团战因为一个莫名的挂机而遭到逆转，游戏屏幕上队友已经开始了愤怒的谩骂。
江燕白走回来：“得回去了，说学管那里要来人看学生宿舍。”
扬江无奈地关掉了屏幕，两人一齐出了网吧匆匆往回走。
“问你个问题。”
“说。”
“师妹的滋味如何呀？”
扬江愣了一下，然后有些窘迫地说：“你在说什么啊。别乱讲。”
江燕白一脸无辜，笑地奸诈：“我明明什么都没讲好不好。你这是空穴来风，此地无银。我就说难怪你怎么问我认不认识大一法律系的呢。”
“根本没有的事。”扬江说。
“别装了。管二管三都传开了，他们提醒了我才想起来，原来是前天上午的那个，确实不错。”江燕白说，“我有点低估你了，我还以为你是有事才找她。”
他拍了拍扬江的肩膀：“可以，在我的带领下有长进。不过，在用到ID卡之前还需要继续努力，好吧。”
扬江摇了摇头，笑了笑，说：“你别在我这扯有的没的，你自己进度如何？”
“我你是知道的。”江燕白说，“浅大的这些不入眼，要找就找外校的，浅海这么大，何处天涯无芳草？最近在网上聊了一个浅音的，还不错，本来想约出来玩的，可惜最近是不行了。”
回到学校，江燕白小跑着就上了宿舍楼，扬江正准备上去，突然看到一侧往教学楼的方向有不少人。
不是说停课了么。扬江想。
他回过头往里走，刚走到底楼楼梯间，便看到一张手绘的海报，上面写着三个莹体大字“环保社”，下面一排小字“火线成立！以我们的绵薄之力对抗无情灾害！”最底下落款“浅海大学学生会、浅海大学社团管理部、浅海大学西城校区学生管理处”。
原来是这个...扬江恍然明白了，环保社，这么毫无新意的老套社团也会有那么多人报名么。
扬江的脑海中蓦然闪过一个片段。在黑暗的封闭的空间，被风沙所包裹，逐渐陷入绝望。而在那时，已经被风沙覆盖的玻璃门上突然被清理出一块，一张坚毅的脸出现在面前...
他停下脚步，又去看那张手绘海报。
...以我们的绵薄之力对抗无情灾害！
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扬江吸了一口气，转身出门向教学楼走去。
教学楼。
顺着人流上到二楼，便听到一片喧闹声，拐进走廊，201教室里已经是人满为患。
这是一间大教室，平常两个班上大课，在一个人都不少的情况下，也不过就坐到一半的位置。然而此刻，这间教室里几乎都要坐满了，只有最后两排还有空位置，以及前面人与人间隔的零星的空位置。
一个男生站在讲台旁边，手上拿着一叠报名单，正在给他周围围了一圈人讲着什么，很是热烈。
讲台上还站着几个男女，也在吵闹中低声地聊天，时不时地看着下面坐的人。
扬江沿着过道朝后排走去，一边瞥着两侧的人。大部分是陌生的面孔，偶尔有几个叫的上的名字的，混在人群中，也在各自交谈着。
扬江绕过一个站在走道里的人，一眼就看到了陆雨嘉，她坐在教室靠中间的一排的中间，正跟一旁的人谈笑着，依然是很柔和的笑容。
扬江心跳动了一下，准备抬起右手与陆雨嘉打一声招呼，却看到坐在她旁边交谈正欢的是另一个稍有些熟悉的男生面孔。
短发，碎刘海，白皙的脸，举手投足间透着自信，笑起来更显得朝气与活力——那是宋准。
两人坐在一排位置的中间，周围大抵也都是同班同学，彼此相熟，聊的很开，一片欢乐和谐的气氛。
一眼望去都是笑颜。
扬江抬到一半的手僵在空中，又放了下去。
而这时正在谈笑的陆雨嘉不经意地转头，看到了扬江，摆了摆手，柔和地笑着打招呼：“师兄。”
声音被淹没在喧闹声之中，扬江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朝她点了点头，避开目光，继续朝后走去。
挑了一个无人的位置坐下，周围的吵闹仿佛成了背景，扬江有些失神。旁边坐着的陌生男生正在专注地戴着耳机打游戏，一边叫骂着：“妈的，什么东西，自以为是的废物！你家里人今晚**。”
扬江微微抬起头，向前排望去，然而只有拥挤吵闹的交错的背影，无法将目光越过。
超大号的宽大雨衣，无尽风沙中的缓慢脚步，某个将头贴在自己后背的温暖与柔软...
画面一闪而过，吵闹的大教室中的扬江在沉默中在心底长出蔓生的落寞。
此时一声洪亮的声音打破了无序而杂乱的喧嚣。
“都想干什么？啊？！”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正在谈笑的人们顿住说了一半的华语，向着突如其来爆发的声音看去。
扬江收回了无焦点的散漫目光，远望向教室最前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