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南枝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女子,总穿一身玄衣,笑起来凤眼儿弯弯,碎了一池汤谷的碧玉。
她问他,为什么生了双这么好看的眼睛。那么明亮,容不下一丝尘灰。
他答,因为它们是这天地的眼睛,他的躯干贯穿三界,他的枝桠放眼八荒。它们盛着一切的一切,守护着所有的人。
可他从没想过,这双天地的眼睛,到底也是他自己的眼睛。
发了疯的找回姐姐,也许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自己。
可他注定爱了这世界,又怎么能爱自己呢?
他只能卑微地羡慕着草里的小虫儿,天上的小鸟儿,和汤谷边的太阳花儿。
他们都能爱自己。
他却只能对着汤谷的碧海一遍又一遍地说,
天下谁都能爱自己,除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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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南枝已经昏迷了三个月。
我趁乱将他从汤谷偷到了冥界,只为这养着我儿子的美人盂能吊住一口气,至少,吊个三年吧。
这三个月我想尽办法,什么仙药神草都试过了,可他就是醒不过来。
正当发愁,小阎来报,地藏王菩萨回来了。
我如遇救星,求爷爷告奶奶地把这尊佛迎进欢喜殿,让他替我瞧瞧段南枝,到底还有没有得救。
地藏王菩萨脸色十分沉重,自我识得他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
心底打起了鼓,难不成,这老树真的,就这么栽了?
菩萨探完他的元神,拉着我去了三泉边的树根子攀花那里。
“你把他移到这来。你那欢喜殿阴气太重,不适合他将养。”菩萨开口,我即刻派了人搭好个凉棚在树下,把段南枝移了过来。许是这树跟他同宗,都是树,能护他些许元气倒是真的。
“菩萨,您就发发善心告诉我,这人到底是有救没救了?”我性子急,迫不及待问了起来。
“阿韶,你可想好了,要救他?”菩萨的表情让我很是疑惑,他看起来,竟然有些不乐意。
“啊?”我愣住,“您不是慈悲为怀吗?这么大尊神我不救,我可担不起这罪名啊!再说,我那蛋蛋还在他肚子里...“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偷看菩萨的表情,生怕他斥责我只为一己私欲,把人家好好一尊神偷来冥界受罪。
“你说什么?!”菩萨的表情像吃了只苍蝇,“你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你真是翅膀硬了想翻天了!?”
我越发难以理解菩萨的反应。为什么,蛋蛋进了他的肚子里,就这么不好吗?
“它自己钻进去的我哪控制得住啊...我觉得我八成是跟这小白脸有过什么...他..可能就是蛋蛋他爹...“
对于我孩子认父这事,我还是颇有自信的。我九凤一族,极难生养,但千万年来孵蛋都是父亲的责任,每一颗蛋都与生父有天生感应,因此在认父这件事上,任何一颗蛋都不可能认错人。虽然我不认识这小白脸,更不敢相信跟他好过,但我以前的品味,至少跟现在差不离多少。嘿嘿,那小脸,高鼻子,黑头发,大个子小劲腰的,确实,是我顶顶满意的类型。既然蛋蛋认他做爹,我还能硬生生将人父子拆开不是?如此罔顾人伦,我决计做不出来。
菩萨白了我一眼。“白眼狼。”他骂了我一句,气呼呼地回欢喜殿里坐下,似乎是在想办法。
“好菩萨,您就帮帮我吧,咱们佛家弟子,慈悲为怀,更何况是我孩儿他爹呢?”我抓过一块菩提子糕塞进菩萨手里,那模样,谄媚的像只黄鼠狼。
“他三魂七魄散了大半,要人为收回,极为不易,且易出差错。如今最稳妥的办法,便是送他去人界,历尽红尘劫,元神自然归位,说不定,还能让他境界更上一层。“
“他还更上一层?这家伙还要成佛不成?”我嘟囔着,心里思忖这方法虽是曲折了些,稳妥却是最为稳妥。
“可万一他历得太慢,我儿三年后便要出生,若是他到时还未能收回全部神识,蛋蛋岂不是有危险?”
“所以,他需要有人相助。”菩萨话毕,微微叹了口气,“而那个人,只能是你。”
“你与他颇有溯源,又是孩子的母亲,有你二人在,可以最大程度保证蛋蛋的安全。”
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那我要如何帮他?”
“你只需让他生生世世爱而不得,历尽苦楚,心甘情愿地把心交给你,让你践踏成泥。”
菩萨闭上眼睛,念了句阿弥陀佛,便起身打算离开。
爱而不得,历尽苦楚?这样的话本子我看的多了去了,书到用时不恨少,真是天助我也。
于是乎,我便大大方方地跟在菩萨后面送他,嘴里还念个不停:
“不就是往死里整他,菩萨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我踌躇满志地目送菩萨离开,却不见他微微摇着头,看着鸭蛋青的冥界天穹,叹道:
“痴儿。便是我想护你,却依旧逆不了这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