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柯僧被杀的消息很快五洲皆知。
书院后山大先生头戴一顶草帽摘了一筐子新鲜蔬菜送到梅院。
二先生坐在梅花树下摇着摇椅看似自言自语的说道:“生拳好破,死拳难挡,无忧那小子有点意思,我没在现场……可惜可惜。”
大先生不理他,把蔬菜递给李小棠就准备离开,二先生从摇椅上弹起来一把拉住大先生:“师兄,你怎么不回我的话。”
“你也没问我啊……”大先生笑道:“修行无界,你也是看过无数大修行者决战之人,大惊小怪做什么。”
“无趣!”二先生生气道,又回了摇椅上摇了起来:“师兄你太无趣。”
大先生笑了笑:“谁说我无趣,我喜欢春耕秋实,看生命轮回。你喜欢研究修行对决,看人间百态。不都一样吗?但修行如若最终困于红尘归于杀伐,甚为可惜。”
“那倒也是。”二先生若有所思,这修行的奥义本不在于红尘人间,而是探索这宇宙苍穹的运行法则。
不过,世间修行规则原本极为简单,能量共生而已。但修行因人而异,招数各有不同千变万化,也是有趣。
比如这烂柯僧死后一拳,化虚为实就很有意思,可惜……死后终究是死后。
白牧之恍惚醒来好几次都看到了那张无比熟悉神仙般不染尘埃的脸,白皙若浮云眼眸如星辰,白牧之一脸笑意安心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口中呢喃:“又梦到林无尘了,他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好看……那就再睡会儿。咦,他怎么又皱眉头了……总喜欢瞎操心,我能有什么事?这么多年不都没事吗?林无尘……别担心,我命大着呢。”
等他真正醒来的时候,发现枕边放着一个精美的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有一粒丹药,旁边附一张小纸片:“话多……服下。”
看着熟悉的字迹,白牧之怔了一会儿,突然满脸懊恼骂了自己一句,随即乖乖把丹药服下,顿觉神清气爽,他又握了握拳头……终于几乎丧失的身体掌控力回来了。
“牧之哥哥,你终于醒啦。”何竹酒端着汤碗进门,看白牧之坐起身来开心起来。
“无忧呢?李澈呢?云缺呢?……他们怎么样?”白牧之看只有何竹酒一人,连忙问道。
“都好……只有你昏迷最久。”李澈在何竹酒身后跟了进来。
白牧之确认大家都无恙后放下心来。随即又想起自己竟然昏睡最久,稍一思忖之后心里便了然了,既然惊动了林无尘前来多半是体内毒素的原因。
“林无尘呢?”
“走了。”李澈回答。
“哦。”白牧之看到小纸片已经猜到,以林无尘的性格确认无事就不会再浪费时间,不过他还是想确认一下。
“我们这是在河西城?”对五洲地图烂熟于胸的他自然知道距离事发地最近的城池。
李澈点了点头,坐到旁边的凳子上,面色稍许凝重:“出了洛阳就遇到劫杀,看来此行危险重重。”
“应该是在浮云寨暴露了行踪,我们身份特殊,未避免更多祸患,后面还是乔装出行为好。”白牧之补充道。
“咦……云缺和无忧呢?跑哪儿去了?”迟迟不见两人前来,白牧之问道。
何竹酒一笑,拉着白牧之就往外跑:“牧之哥哥,我带你去找他们,你不知道,许三哥大约是那日观战有了灵感……现在可用功了!”
城外一座土丘上,许云缺正拉着无忧练习符道基础技法。无忧从小师傅多,技法杂,倒是招数颇多许云缺很是受用。
“许师兄,这些技法都是我小时候学的了,你挑一两式先学着。”无忧一招一招展示着,一会儿这里飞出一块石子,一会儿那里冒出一飞剑……看上去比许云缺还兴奋,显然是刚刚体会到了当师傅的快乐。
白牧之笑了笑,当初书院第一面无忧就半指剑引长安大雨,现在初涉江湖化解渭河榜烂柯僧阎罗拳天下皆知。
这些小儿科的招数无忧还愿意使出来,还使得这么开心,真是一点没有大修行者的觉悟啊。
许云缺满眼光芒确实是这些年罕见的认真,只是手中笔划的鸡毛掸子让他看上去像个大傻子。
随后跟来的李澈把手中的剑扔了出去:“接着。”许云缺反应倒是快,空中接住那柄剑凌空画出一个符文,竟有了轮廓。许云缺小心翼翼用左手护住符文深怕被风吹散,右手刀鞘轻推,符文飞出点燃了不远处山丘上的一笼杂草。
许云缺无比兴奋,再次尝试,另一笼杂草被点燃。如此往返数次,整个山丘草以点为面燃烧起来,蔓延至许云缺脚下。
无忧连忙拉着许云缺跳到另一个山丘,没想到何西干燥深秋草笼极易点燃,大火很快蔓延至一个又一个山丘。
最后以无忧沙土灭火收场……
许云缺满脸黑灰却抑制不住的兴奋:“原来修行竟这么好玩。”
“修行……好玩?符道可是苦修……你这不过刚入门。”白牧之说,虽然他自己也是听说,毕竟自己也刚入门。
在场几人,确实没有人……知道符道苦修苦的是啥……无忧修的自然道,灵识纯净通灵万物才致少年大成,他自然也不明白。
烂柯僧一战,许云缺旁观身边的好友以死相博身负重伤,连何竹酒都是隐藏的高手,自己却无能为力心生感悟。加之在书院多年聊胜于无的积淀,他终于模模糊糊感知到自己的灵识出现冥冥中牵引着周边的气机,才有了非要拉着无忧认真修行符道技法的这一幕。
这一点,白牧之很能感同身受,他感知到灵识气机也是在无忧长安大雨加上二先生讲述书院大责之后。
自然之法……好像就是融身于万物,心无杂念忘却自己的存在,借山水行云之力。符道之法……却需要心中藏着人间情义,牵引红尘烟火。
白牧之仔细思考了一下无忧与花渐的人生轨迹与修行区别,好似模模糊糊懂了一些,却又抓不住留不住。
许云缺把剑递给李澈,李澈推回:“你已入门,需要本命物,我看这剑与你正合适。”
“却之不恭却之不恭。”许云缺笑成了一朵花,毫不推辞便把剑佩在自己身上,从不配剑的许云缺感受到了极大的欢愉与荣耀,大有从此以后便是一骑绝尘江湖大侠的感觉。
这剑也只有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许云缺敢收!这是李澈行冠礼天子亲赐,也是当年白起马踏江湖奉命熔了溟山剑冢唯一留下来的一柄剑,剑名孤星。
几人坐在一起分析了一下遭遇柯僧劫杀的可能性与幕后真凶,生而有罪这样的词字面好理解背后的原因却是无底洞。
分析无果。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日后必须低调行事隐藏行踪以免再惹风泼,江湖之大人外有人出师未捷生先死可太冤枉。就算林无尘有通天本事,来来回回救人也太折腾。
出了洛阳城,一路西行民风各异,就这河西城里百姓装扮已与长安大有不同,几人一致决定出去购物换下这一身靶子般的长安装束。
白牧之他们走在大街上才知道这几日正值河西祭羊节,少年人都喜欢热闹,也算是赶上了个好时候。
河西郡位于洛河以西,被浮云山阻隔,郡守是当年顾相安排下来的七郡守之一,这些年下了大功夫把原本贫瘠凋敝的河西治理得紧紧有条,看这河西城的模样虽与长安繁华相去甚远,但也可以称得上人声鼎沸了。
长安洛阳房屋大都以木为基础进行建造,河西城里却大不相同,家家都是泥坯黄土,墙面较厚,为的是冬季严寒夏季酷热。
河西城大街上有许多羊头牛头扮相的舞者敲锣打鼓经过白牧之几人身边,不少民众加入其中,队伍长长甩甩不见其尾,极为热闹。
许云缺在路上随便拉了一人问道:“这祭羊节是个什么节日?”
那人回应道:“你说什么,大声点。”
“我问什么是祭羊节?”许云缺凑道那人耳边大喊道。
那人打量了一下几人:“从东边来?第一次来河西?”
“是的,我们是商队去东夷,路过河西。”许云缺回复道。
“那就对了,我也算去过长安,你们东边人洛河环绕四季耕种,土里生宝食物众多。我们河西干燥雨少没有大河,土地贫瘠不长庄稼只长刺棘蒿子这样耐旱的杂草。周郡守来了以后,发现山野有许多以刺棘蒿子为生的野生山羊群出没,周郡守率领老百姓围了数场圈养起来,组织牧民放牧为生现在慢慢有了规模,咱们河西以羊换物才有了现在的繁华。”那人说道。“后来我们每一年都开办一次祭羊节,来感谢上天的厚赐。”
“那冬天没有杂草羊群怎么办?”何竹酒问道。
“周郡守从东边拉回秋收弃于田野的稻草囤起来冬季饲喂羊群,你们收种子和果实,羊群们食草杆,我们养羊群换米面。”那人笑道,言语间听上去也是颇有一些见识的人。
“不好了……”许云缺几人正闲聊,忽然祭羊队伍里有人惊慌大喊:“听说我们今年放养一年的那头祭祀羊不见了!被偷了!”
祭羊队伍听到这个消息顿时乱成一锅粥,这么些年来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河西城的人对于那每年于上千头小羊中精挑评选出来的祭羊都奉若神灵庇佑有加,绝不可能把它偷走!尤其是在祭祀当下!
白牧之等人一听,面面相觑:“不会……这么巧吧?”许云缺回想起来那群羊每只羊头上都有一个红圈,而那被白牧之射中的头羊羊角上还穿了一个环。那原来不是野生山羊……
“跑?……吗?”许云缺问道。
“……”李澈沉默。
“无忧……你可以把羊变回来吗?”许云缺期待的眼神望着无忧问道,这些天跟无忧修行,在许云缺的心里无忧简直已经无所不能。
“……”无忧沉默。
“……那是修行,不是法术……”白牧之忍不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