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竹酒醒来不见白牧之,急得快把客栈掀了个底朝天,正站在桌上插着腰对店里的伙计老板一通训斥,却看见白牧之和昨晚那位白衣少年一起走进客栈。
两位都是翩翩少年郎,斧凿刀刻一般的皮囊,一个已经足已惊艳人间,两人同时出现客栈仿佛突然有了一道光画面极为舒适,看呆了一众人,时间仿佛停止了三秒钟。何竹酒甚至吞咽了一下口水,昨晚太黑没看清那白衣少年竟如此超凡脱俗,那少年的贵气雅韵跟牧之哥哥的英气飒然比起来,竟不相上下各有千秋。
相比他们……从小放养似的何竹酒突然醒悟过来自己现在的场景,脸一红,竟然有了自惭形秽之感。小姑娘立马从桌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到白牧之身边,竟一时语塞,抬眼悄悄看了一眼那白衣少年又迅速低下头去。
“小丫头昨天不还伶牙俐齿的,一通道理说得头头是道,看刚才的气势也是如小老虎一般,这会儿是怎么了?”花渐语气温和,笑道。
“你……你……把我牧之哥哥拐哪里去了。我……我……不想理你。牧之哥哥,我们走。”小姑娘被一激,结结巴巴回应道。
“花兄,一路畅聊非常愉快,那就晚上见。”白牧之抱拳道别。
“白兄,不见不散。”花渐笑意盈盈,看两人上楼,花渐突然叫住何竹酒。“小丫头……谢谢你昨天的糖葫芦,你也一起来哦,有好吃好玩的。”
“哼……看本小姐心情!”何竹酒回头做了一个鬼脸,仿佛扳回了一局,颇为开心。花渐摇头笑了笑,翩翩公子负手转身走出客栈,那道因他而来的光也随他而去。
“是花公子!”等他走远,人群里这才有人叫出声来。
洛阳花渐,是当世公认的五洲第一才子,画工天下无人能及,年纪轻轻游遍山川大河,一幅五洲山河图图画尽天下名川大山。诗文与大唐顾七七齐名,前者是豪放派大家道尽江湖豪情,后者是婉约派大家说尽红尘烟火。
“看来,昨日确是班门弄斧了。”白牧之自嘲道。十一先生好书,虽不在红尘也读过花渐的名作,还曾摘抄批注过,说读花渐的文有一种身临其境之感,倒是不出门行千里的好法子。如今得了这幅画,白牧之纸鹤传信,已把那幅洛阳图传回长安了。
入秋的长安城百草园有些冷寂,有一黑袍女子出现在林无尘的院子里,眼神清冷桀骜右眼睑下黑色霜花若隐若现。林无尘一曲未毕,继续抚琴并未理睬来人,那女子显然耐心极差,眼神一凛冰霜刀现,生生挑断了林无尘的琴弦。
林无尘皱了皱眉,这姑娘没有一点求人的自知啊,似乎也忘记了是谁救她于濒死一线。林无尘行医救人向来不求回报,但这女子曾一刀让白牧之命悬一线剧毒发作,这次又跋扈至极无端挑断琴弦,林无尘着实有些生气。
林无尘舒展眉头不发一言无视那女子径直离开,谦谦君子从不在无意义的事情上纠缠,这是林无尘的一贯行事作风。
“林无尘!”那女子眼睑霜花变黑,背对着医仙,手中冰霜刀越发凛厉。不知何时,沐清雨戒掉了手中转刀的习惯,身为小女子仅有的那点俏皮可爱荡然无存,黑雾缭绕一身肃杀。“我重伤未愈灵识受损无法进入秘境,我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治愈,告诉我方法。”沐清雨咳嗽了几声,声音越渐虚弱,生人勿近咄咄逼人的外壳下是羸弱的身体与虚浮的灵识。
林无尘医者之心,心中不喜却依然停下脚步:“世间法则,时间是最好良药,一切不可操之过急,伤病也是如此。你原本应该好好养伤,看来这些时日并未消停又添新伤,还要强撑去秘境。无尘难救不惜命之人,况且加快痊愈之法违背法则,代价太大,于你无益。你是修行之人,能量守恒,盈亏相平的道理不会不明白。”
林无尘性静话少,只有在医患上不吝啬语句,力求利害关系阐述到位,让病者最大程度了解自身情况。
“我要去秘境,不惜……任何代价。”那女子一字一句艰难发声,眼神却异常坚决,眼睑霜花闪现固执至极!
“把琴修好之后来找我。”林无尘思忖片刻后说道,人各有命也有各自的选择,林无尘从不强求。
沐清雨不解世人对身外之物的情感,甚至不懂人世间的任何情感,但她听得出林无尘的话外之音,停顿片刻后抱琴离开。
五洲不信来世,世人皆惜命,像沐清雨这样毫不惜命又极其命大之人少有。白牧之是极惜命之人,却每年在鬼门关走一遭,冰霜龙丹护他三年,三年后我能不能护他一世?少年医仙仙姿卓绝气质无双的站立于庭院中,浩若星辰的绝美眼眸里覆上了一层霜。
沿着邀请函的地图寻到了一处府邸,竟是大周王宫!原本想象中理应萧索破败的前朝旧宫张灯结彩熠熠生辉,初入洛阳城时的喜庆场景在这里更加淋漓尽致。白牧之有片刻恍惚,仿佛一进步就会看见大周文武朝堂盛景。
但那片刻恍惚很快就被门口拿着邀请函排队进入的长长队伍所打破,这王宫竟然是名扬五洲洛阳鉴宝会的场馆!长安王宫戒备森严威仪凛然望而生畏,洛阳八百年王宫竟用来做鉴宝大会!
虽然洛阳鉴宝大会五洲赫赫有名,常有奇珍异宝秘境神物现世,但白牧之还是无法把这活动与国家朝政中心相提并论。看着白牧之的惊讶,旁边有热心百姓解释道:“小伙子,一看你就是第一次来洛阳,当年周王出城散尽国库离宫前站在宫门前说了一句:这王宫空置浪费,一窗一牖皆来自百姓,就还给百姓吧。近二十年来,别说鉴宝大会这样的盛事,就是哪家娶妻生子的喜事也是可以申请使用的,用完各自归位若有破损百姓自发修补便罢了。只有周王书房和三公主寝殿不曾变动。”
白牧之听完,更加哑然,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少年本来就是接纳万物的胸襟也就接受了。但那周王行事诡谲恣意,不按常理出牌,洛阳人也是洒脱恣意不按常理出牌,倒是上行下仿。也许,大周亡国并不是五洲想象的那么悲壮凄婉,至少对于生活于洛阳城的百姓来说……不是。或者,大周八百年余韵不是短短二十年就能消失殆尽的。
洛阳,是一座有意思的城。白牧之心里的洛阳有了一些温度,刚进城时那城门下眼盲老人拉的曲子,好想也有了一些其他的韵味,未必就如当初感受到的那般萧瑟。
白牧之笑了笑,想起太子湛曾经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倏忽之间又想起百草园那位从不对万事万物也不对任何人做任何评价一心只管救死扶伤的医仙。
对世界的主观判断,确实有实偏颇。两人,一个是天下为公的大智,一个是心无尘埃的纯粹,都给了这世间万物最大的尊重和自由。
有些时候白牧之觉得,是自己需要身边的每一个人,而他们的世界仿佛已经或强大或纯粹到并不需要自己。太子湛是天下的太子,而慕兮和林无尘都是各有大世界的人……他们的大世界白牧之还未能企及。
既然天赋比不上,那就努力吧,少年。白牧之常对自己说。他不知道的是,那两人的大世界里是苍生,小世界里只有寥寥几人而已,而他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白牧之何竹酒两人的邀请函与他人不同,加盖了“凤栖”二字,竟不用排队便有人带领着从别院进宫。白牧之灵魂与肉体脱离,思绪去往了八百年前,身体却如木偶般入了场。
八百年前,武王伐纣,大周开国,诸将封神便是在这大周王宫!白牧之神往过无数次当年的大周雄风朝堂热血,膜拜过无数曾站立于这大周王宫的开国大将,却从没想过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进入大周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