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先生回来后,课程变得细致且极有规律。每周一次大课,二先生在鎏台用幻术逐一还原各秘境的大致情况,而后把秘境拆解成不同的板块分配给不同的学院去研习,一周后验收再讲述其他内容。
大课之后,白牧之便跟随二先生在后山修行。修行之法,师父领进门,不同的修行者有自己的修行方式,遇到关卡再去藏书阁或找先生解惑。
修行一事,对于初学者来说,就好像推开了一扇门发现了另外一个玄奇的世界。白牧之按照二先生讲授的内容,盘腿坐于青山绿水间,去感知万物的灵识,那种感觉极为奇妙,白牧之看到不同的事物绽放着浅蓝色的的光氲,自己也融身这光氲中。
白牧之能察觉到极微小的变化,一丈处一株植物上有一颗清澈的露珠正缓缓划过弯弯的叶片汇聚在了叶尖正要滴下,白牧之灵识一动,露珠以极缓的速度飞到了白牧之手上的水杯里,白牧之甚至能感知到水滴融于水里泛起的涟漪。
白牧之心有所感,把自己化作那滴水滴进这曼妙空间,涟漪荡开,一丈以内所有的事物都随风摇曳。这也是目前白牧之能够引动的范围了,之外的世界白牧之虽然能看到,但却好似有厚厚的一堵墙让这滴水产生的涟漪无法再荡远一点。
原来在修行世界里,修行者是可以看到更广阔的世界的,而自己能够建立联系的范围和事物便决定了修行者的实力。白牧之尝试运起地上的一片叶子飞向更远的地方却被那副堵墙挡住。白牧之始终无法突破一丈以外,白牧之被困于一丈之内。
二先生最终还是没能躲过小棠郡主,一周之后小棠郡主不知用什么办法疏通了大先生和九先生,竟然顺利入住书院后山,就在二先生院子对面的房间住下,两人共用一院,院内梅花已开。
二先生一脸怂然跑去质问大先生,大先生却称忙着农务无暇顾及书院事宜把二先生赶了出去。二先生再找九先生,九先生持戒尺一本正经:“小棠郡主手持二师兄的玉鞘剑,我哪敢拦。我这戒尺碰得过玉鞘?再说了那间房间本来就是小棠的。”
二先生无奈,走到小棠房门口靠着木门看着正在整理屋子的郡主说道:“你要住这里也可以,我有三个条件……”
不等二先生说完,小棠剑出,逼退二先生三丈远,“嘭”的一声木门紧闭,二先生竟然吃了闭门羹,一连茫然。
书院其他几位先生与小棠郡主关系极好,从小就喜欢小棠大气豁然的性子。这十年小棠虽常常遍寻二先生,但回长安一定会来后山带上各先生喜欢的东西。
尤其贪吃的五先生和贪玩的十二先生日日盼着小棠郡主来后山。其他几位先生知道这十年小棠对二先生的用心,自然也是一心向着郡主。
一连五日,五先生十二先生日日来院,加上白牧之几位被小棠郡主邀请的少年,院里热热闹闹,午餐晚餐时间香飘四溢。小棠郡主一如往常,谈笑宴宴,但就是把二先生当透明人绝不看一眼,其他众人也一并不理睬二先生。二先生一旦靠近,必有小棠剑出逼退他三丈开外,如此十来次。
二先生有一日问了白牧之小棠怎么了,白牧之说小姑姑生气了。二先生又问生谁的气,白牧之说自然是生你的气,整个五洲都知道有一个江湖游侠儿居然拒绝了为天下仰慕的大唐郡主。
这些年五洲不知道有多少江湖豪杰皇亲贵族的青年思慕着小姑姑,听说小姑姑被拒,心疼得不行,求亲的队伍都已经排到长安城门了。小姑姑此番来书院恐怕是来跟二先生你告别的,毕竟小姑姑已经不小了,白牧之作势还叹了一口气。二先生沉默。
二先生每日回到院子,一如往常热热闹闹,只是郡主依旧不理他,小棠剑依旧拒他于三丈之外,二先生也习惯了。
半旬之后,二先生前院归来,院里却突然冷冷清清。二先生瞄了一眼小棠的房间,房门虚掩,二先生犹豫了一下慢慢向着房门走去,走一步便用玉扇挡一下,生怕又飞出一柄剑,却始终没有飞剑。
二先生轻轻推开房门,房间里干干净净,桌上放着十年前二先生离开时放在小棠枕边的朱钗,二先生不动声色站立门口许久未动。
二先生退回院子里找了一石凳坐下,四下寂静无比,寂如那年故人辞世,她素爱梅花,如今满院梅花开,只见梅花不见人。古人言,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一语中嵇。
二先生一念动如长安城门外一般屏退万物,院子里恍如秋至,梅花枯萎凋落,院内大树绿叶转黄,忽而飘落满院。
二先生院里一坐就是两个时辰,万籁俱寂无声无息。直至夕阳西下,余晖洒进院里,小棠始终未归,二先生神色淡漠缓缓起身正欲走回房间。
“白先生,我回来了。”小棠的声音,看见院内场景,小棠心如刀绞,眉头紧蹙。
八岁那年,小棠被二先生救出后始终一言不发,直到大唐天子李昊天漫天张贴寻找小郡主的布告,二先生才知道自己从战场上捡回来养在书院与自己朝夕相处三旬的女孩是大唐郡主。
二先生送小棠回宫,小棠便大大方方随天子入皇宫,宫门正要关闭郡主却折了回来抱住二先生,终于说话了:“我叫李小棠,你叫什么名字?等我长大了我要嫁给你。”
二先生听完大笑一声,并不当真,摸了摸小郡主的头:“那我就等你长大,你就叫我白先生吧。”
小郡主回皇宫日日嚷着要回书院见白先生,天子忙碌无暇顾及,等几日后小郡主哭闹得厉害想起这件事把郡主送去书院,二先生却已经去五洲秘境了,小郡主在书院一等就是十年,等二先生再回来的时候书院里多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郡主。
二先生转身看着院门口夕阳余晖里负玉鞘剑的红绸女子,一阵风起落叶纷飞,小棠衣摆翩舞,时光重叠,八岁战火里哭得撕心裂肺的花脸破衫小女孩,十八岁书院门口笑容初绽的一袭红裳,二十八岁长安门前笃定的凤冠霞披。此时的郡主已不是少女,又一个十年已过,眉宇依旧清丽,却多了一分英气和沉稳。
余晖里的李小棠继续说道:“我跋涉万里,你避了我十年,我知道每次你都在不远的地方,就是不肯出现,我从来没有生气。”
“长安城门外我凤冠霞披拦你,大庭广众之下你拒绝我,我亦未生气。”
“但你城门下一念起万千孤独,灵识拒退万物,连我一起……独留自己一人,我生气了。我不允许你自闭于世!我不允许你孤独至此!”李小棠声音些微哽咽,眼眸闪着泪光,她停顿了一下深呼吸,颤抖的手握紧了玉鞘剑把。
“我不知她长什么模样,不知她姓甚名谁,她若活着千难万险我也帮你找到她……可她已经离世了二十年啊,你要我如何与一个死人比。”终于一颗泪珠划过脸颊,小棠满眼忧伤,万千不甘。过一会儿,小棠定了定心坚毅无比。
“整个五洲都知道大唐郡主李小棠心有所属。我不管她在你心里还要,但凤冠霞披已穿,此生,我李小棠跟定你了,你不要想一个人孤独终老!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李小棠终于说完,不等二先生回答,径直绕过二先生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坐于梳妆台前,把朱钗插到了鬓边,小棠不喜院落枯黄萧瑟,心念一动,满院梅花复开。
二先生负手而立,影子被夕阳拖得很长,脚边的落叶被一阵小旋风卷起在院落里转悠,二先生摇了摇头,她始终还是那个无比倔强却永远长不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