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大唐太子湛和云洲王云舒正在亭子里对弈,棋局已接近尾声,黑子胜局已定。
“云舒啊,下棋要用心啊,你看你又输了。”太子湛爽朗一笑,给云洲王递了一盏茶过去。“风起洛阳东,香过洛阳西,说的就是这洛阳新茶,你尝尝。”
云舒并无输局的惆怅,接过茶杯品了品:“洛阳产茶嫩绿似莲心,每岁贡十八斤,我这是正好赶上时节了。这洛阳茶,确实醇香无比,清香胜过我云洲徽山毛尖。”
太子湛看了看云洲王年轻的脸庞,只比二弟大两岁,眉宇间却沉稳许多,少年英气中年心性便是云舒。“少年皆好酒,云舒你倒是可以试试我大唐一壶天,李太白留下来的酒。”
“兄长,你知道我从不饮酒,云洲谁都可以醉,独我一人不能醉。”
“总还是有些少年意气的好。”太子湛很清楚云洲王少年老成的缘由,但心底里还是希望他能像白牧之他们那样潇洒自在一点。
“烟花三月下扬州,千里江陵一日还。来生吧,与兄长一起纵马恣意江湖,快意恩仇。”云洲王眼眸发光了一刹那,倏忽间又黯淡了下来。
一盏茶后,云洲王发问:“兄长,你看这届书院学子如何?”
“南陵南平安,那是一场场死战得来的修行大成,如若死战我死他活。南平安自南陵公主出生便护卫左右,为其牵马十六年,此番必是为公主和南陵而来;
大宛楚子越,如果死战,你生他必死无疑,但大宛铁骑必趁机沿途追杀,你也难生还会让整个云洲陪葬;
东夷落衡郡主独闯四院洞悉全盘而退,是天生算筹,又掌添香坊,假以时日天下信息都尽在东夷,不可小觑;
云洲有你和凌霄坐镇,加之云洲宰相贤能有方,三人合璧进能攻退可守,但云洲十年民生刚修复,夯实基础以退为进才是正途;
那护着牧之的少年,灵识强大不可知,但我看他心思纯善对场间诸人和五洲列国并不感兴趣,就看他选择谁了;
那个北落院小女子不知来历,行事诡谲果断为达目的不顾后果,极擅观察形势捕捉破绽,倒是五洲最大变数。
至于大唐,书院从不参与朝堂纷争四洲虽不用忌惮,但大唐以武治国军事强大国库充盈,我不说你也知道,迟早是会再起风云,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时间不多了。”
说到此处,此番进入书院里的人都牵出了背后的盘根错节,还有更多的人物潜藏其中,五洲这盘大棋从一院就可窥一斑了。
“云舒谢过兄长。”云洲王起身作揖,亭下对弈双方,一方为大唐太子,一方为云洲王,各为其国,太子湛坦荡相告实属君子所为。
常言道,惊蛰三候: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三候过后,总有雷雨至,打落一春花。惊蛰将至,就看五洲有没有做好准备了。
正在此时,有一着灰色长袍的中年先生骑小黑驴过长安门,一凤冠霞披女子持剑拦路。长安门的守卫跪了一地,无数老百姓聚集于长安门看热闹,一时人声鼎沸。
两人相距三丈遥遥相望已有一炷香功夫,皆未出声。骑驴先生束发随意胡茬横生风尘仆仆,一壶酒一柄扇斜挎腰间,眉宇恣意狂狷脱尘出世;女子两弯拂烟眉下双眸如月,盛装而立,不似那小家碧玉空谷幽兰,却如牡丹花开高贵大雅。
那先生见女子迟迟不肯离开,干脆换了个姿势倒躺在小黑驴上,举壶欲饮,却飞来一剑直直刺穿酒壶。说时迟那时快,先生抽出腰间折扇双指一捻翻腕一扬用扇面接住了洒于空中的美酒,头一扬,将扇中酒尽数倾到于口中。
“好酒难求,洒了可惜;红颜易老,姑娘莫痴。”
“我不够好看么?”女子没有理睬先生的一翻劝诫。
“翩若惊鸿,清丽脱俗。”先生未看女子,却想起十年前书院的一曲霓裳羽衣舞。
“是我性格不够好么。”女子再问。
“不拘小节,豁达开朗。”那时候的她只是十八岁的小女孩,性格极为大气可爱,从无半点矫揉造作。
“那是我家世不够显赫?”女子追问。
“当朝郡主,万人景仰。”此话一点不假,当街女子便是大唐天子李昊天的胞妹李小棠,当年郡主棠小小年纪颇有侠义之气,常出没于市井为老百打抱不平,但凡长安有不平之事找到郡主棠,一定会追根问底为民做主。郡主甚至在长安街最繁华好找的区域买了一座小宅子,自己成立了一个小棠司来接案子,便于百姓第一时间申冤。
长安城这些年来从无欺行霸市的刁民,也无仗势欺人的官吏,跟郡主棠有大大的关系。且郡主从无上下尊卑观念,待人谦和有礼,长安百姓都极为喜欢郡主棠。
“那是为什么?”李小棠继续追问。
“我已有结发妻子,我已承诺,今生唯她一人。”
“可她已经死了二十年了!而我已等了你二十年……”小棠从厉声出口渐渐转低,直至只有自己能听见。那年八岁,中原最后一场苦战,郡主小棠不慎被遗忘于战场,周边是尸横遍野,他乘风而来救了她一命,背着她御剑而行,两人相依为命整整三旬。战事结束后,大唐四处张贴布告寻找下落不明的小郡主,二先生才知道小棠身世,把小棠送回皇宫。
小棠后来的豁达心性便得益于二先生三旬的教诲照抚,行事作风处处都有二先生的影子。
十年后小棠十八岁知道他要回来,便入了书院,为他洗衣做饭捶腿揉肩,守在他身边三旬如跟屁虫一般寸步不离。有一天醒来,枕边放着一枚朱钗和一封信让她寻如意郎君托付终生,切勿等他。
这一别就是十年,十年里,小棠循着风声去了无数地方寻找二先生,却总是晚一步,不知多少次看到二先生留下的酒壶,或者未熄灭的火堆里埋着已烧熟却未动的红薯……
眼前的先生便是十载不归一归三旬的书院二先生,十年周期已到,二先生会如期回到长安为五洲学子准备游学考核,李小棠这才提前回了长安守株待兔。
二先生只听见前一句话,身形一顿,眼神黯淡,如灵魂出窍,最初长安门前众生喧嚣万籁俱寂,而后万径人踪灭独留二先生一人踽踽独行。
果然,人间至苦是相思,人间最远是阴阳。
已不再年少的郡主棠看着二先生眼中孤寂万千,收剑归鞘,转身离开长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