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清乐廊大门紧闭,平日里偶有传来的乐声也一丝不闻。临巷卖菜的大婶正与人闲聊着,看着时辰越来越晚,心里疑惑:以往日日来买菜的那位珏儿姑娘,近日很少再见到。就连偶尔会代替她来买菜的阿鸾姑娘也没出现。不过大婶并没有多在意,看着天色不早,收了摊回家去了。
清乐廊内,阿鸾眉宇间尽是担忧,不过依旧镇静的盘坐于秦夕娘的房门外,双膝上卧着一把鸾筝。阿鸾警惕的看着四周,双手悬空于琴上方,随时要落在琴上。
“已经三日了,”阿鸾心想着:“娘子与珏儿不知是否安好。”
直到深夜时,屋里终于传来秦夕娘呼唤阿鸾的声音,阿鸾赶忙起身,顾不上琴地打开门进去。看见秦夕娘面色苍白无血色,疲惫不堪、大汗淋漓的样子阿鸾止不住的心疼。
“娘子可还好,事情还顺利吗?”
秦夕娘:“还算顺利吧,给我倒杯水喝。”
喝过水后,秦夕娘手中拿出一只红绸系着的金边铃铛出来,正是曾经珏儿手中的那一个,递到了阿鸾面前。
阿鸾微怔,便郑重的跪在地上朝秦夕娘磕了个头,双手接过铃铛,小心的收了起来。
“珏儿如何了?”阿鸾问道。
“让她自己跟你说罢,我乏了,估摸着要睡上好几日,接下来不要叫我。”说罢,又从怀里拿出一对银色锦缎串着的墨色铃铛,抛给阿鸾,阿鸾一时不查,看见铃铛飞来,紧张的赶忙双手去接。
“是,娘子歇着便是。”说罢,阿鸾捧着铃铛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回到前厅,阿鸾便闭上双眼,手中摇着墨色铃铛。很快,铃铛中两道光影飞出,一道靛青色,一道浅紫色。
“珏儿,你可还好。”阿鸾担忧的说道,同时前后上下不断检查。
珏儿:“阿鸾姐姐,我很好,不必担心,娘子如何了。”
阿鸾:“娘子看着乏的厉害,说要歇个几日,叫我们不要叨扰她。”
这时,靛青色身影开口了:“啊?小夕夕睡了?我还没跟她好好说话呢。”
珏儿抬手就是一拳捶在他身上,郑重的说:“娘子为了我们,可受了好大的苦,你还这般不着调。”
看着阿鸾疑惑的看着自己,珏儿赶忙说着:“一直未跟阿鸾姐姐介绍,这位是我的未婚夫,”珏儿刚说到这里,脸色便是一红:“名唤鹿堇,今后跟我一同,都会留在这里守护娘子。鹿堇,这位是阿鸾姐姐。”
鹿堇瞪着眼睛,仔仔细细的看了阿鸾一阵:“珏儿,小夕夕对身边人的外貌要求还真高,我以前以为你已经是最好看的了,没想到她还能找来个更好看的。”
珏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那是,娘子身边的人,以后就只有你一人是不好看的了。”
倒是阿鸾有些羞,娇嗔的瞪了一眼珏儿:“你俩快别打趣我了,不过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前几日鹿堇到来以后直到现在,我快好奇死了。”
珏儿与鹿堇对视了一眼,俩人都笑了起来。
鹿堇:“那可要阿鸾姐姐做好准备了,这可是个长长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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珏儿生于一个没落世家,并且出生年月不大好。爹娘辛苦将珏儿养到五岁时,便将她以童养媳的名义送去了当地贵族世家——鹿家,鹿家长子鹿堇幼年时体弱多病,是珏儿从小在跟前伺候着,鹿家大夫人见珏儿懂事乖巧,也当半个女儿一般养着。家里其他小姐们学习女戒、琴棋时,珏儿也可在一旁听。珏儿琵琶天分不错,年岁还不大时便得了教习师傅的夸赞,也给鹿家和鹿堇挣了不少脸面。却让二房与三房的几位开始不满,而最让他们开始惊慌的,是长大后,身体越发健硕的鹿堇。
长房嫡子,身体、样貌与才学武艺都属于上等,得族老们的夸耀,是整个鹿氏一族的荣耀。不用多想,未来鹿氏一族将会交到他手上,二房三房的以为幼年的鹿堇根本活不到成年,所以经常奚落他,连带着大夫人与鹿大老爷也不甚得脸,常被嘲笑。自从珏儿在鹿堇身边照顾后,一切饮食起居都格外仔细无比,连大夫的药方都要拿上街去一一比对,回来煎药与药膳等都是由珏儿一手操办。不知是她的举动感动上苍,还是这童养媳之说真的应验,鹿堇的身子骨还真就好起来了,没几年后,连风寒都不易感染了。
一日,鹿大老爷回来后,叫来族中众人说道:“朝廷又要征兵打仗了,此次战役听说颇为重要,所有的世家贵族中都需有人上战场去。”
听到这里,众人都喧闹了起来。
鹿大老爷接着说道:“咱们鹿家世代受朝廷庇佑,自是必须首当其冲的走在前列的,所以这次我们大房、二房、三房都需要出人来,你们商量商量看谁来。此次出去咱们是跟着魏将军的队伍去,若是平安归来,兴许能再给鹿家挣些功名来,是大光荣的事。”
尽管鹿大老爷一直在不断的说着好话,可一直没有一人愿意站出来,甚至二房的夫人还在一旁说着酸话,让鹿大老爷面色有些挂不住。
看见自己老爹难堪,鹿堇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旁的珏儿,一个眼神,两人就明白了对方所想。珏儿轻轻点了点头,但脸色还是不舍与忧心。
“爹,我愿意去。”鹿堇走到众人面前,单膝行李,双手抱拳,坚定的说着。
看见鹿堇站出来,鹿大老爷一时有些慌乱,鹿大夫人也是一下就站起来,想要把鹿堇往回拉。
鹿堇坚持不肯,鹿大老爷与大夫人也无可奈何,见大房唯一的儿子已经站了出来,二房与三房都不情不愿的拎了两个男子出来,只不过都不是长子,而是小妾所生的不得宠的儿子。
三人很快就与家中告别,到军营去报到了,珏儿就每日在家中等着鹿堇寄来家书,替鹿堇照顾陪伴大夫人。
战况消息不断传回鹿家,时胜时败。魏将军麾下也有诸多牺牲,不过鹿堇三兄弟彼此照应,倒是在军中有了些名声。足足18个月,这次战役终于是停下了,鹿堇带着兄弟披着大红披风,风风火火的回到了鹿家。
接连7日,鹿家大摆宴席,庆贺鹿家大房嫡子获封安南将军,二房三房虽未受封,但也得赏赐荣耀无数,一时间,鹿家风头无比,也借此良机,鹿家定下了鹿堇与珏儿正式成亲礼将在三日后进行。
是夜,二房老爷与三房老爷聚在鹿家宅院最偏僻荒芜的小院中,门口各派了一名小厮把守。
鹿二老爷:“此次尽然让鹿堇活着回来了,居然还有如此荣耀,倒是我等小瞧了他。”
鹿三老爷:“看来咱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鹿言前几日说,此次战役并没有完全结束,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回军营。”
鹿二老爷:“不错,鹿司也说过这件事,那这次我们可不能再让那小子如此好命了。”
“谋划了那么些年,从大夫人怀着那小子时,就让二夫人与贱内偷偷在带着的饰物里面加了东西去与大夫人聊天,才能让鹿堇生下来就带着弱症。没想到居然能好,当初那道士莫不是诓咱们的。”三老爷捏着胡须低沉的说。
“不会的,大师的法子的确管用,但没想到他们真能找到个八字这么合适的女子来破了鹿堇的命,想来是上天注定让他多活几年的。”二姥爷闭着眼,深吸一口气说:“不过也就如此了,这一次,他是躲不过了。”
三日后,鹿家敲锣打鼓的队伍,在城中绕了一圈,鹿堇骑着马走在前头,身后是坐在喜娇里紧张的一塌糊涂的珏儿。一旁的随侍的小丫鬟看见珏儿紧张的一直揪着帕子,还笑着说:“珏姐儿,您和堇公子都相伴多年了,这会子还紧张呢。”
闻言,周围的婆子们都善意的笑着,听到身后的笑声,鹿堇回过头看了一眼,也咧着嘴笑。跨火盆,拜天地,鹿堇紧紧牵着手中的红绸,想要快些结束,又怕走快了珏儿会摔跤,好几次差点踩到自己摔跟头,惹得现场阵阵笑声,鹿堇也就是害羞的挠挠头。
终于在应酬完来客后,鹿堇带着些酒意回到喜房内,在婆子们的指引下揭开珏儿的盖头。
“二位新人,这是合衾酒,两位交着手臂饮下,今日这礼才算是结束,你们才算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了。”婆子笑嘻嘻端上来两杯酒,让二人拿起。
正当二人准备抬手时,门突然被打开,进来的是鹿堇身边的小厮,慌张的对鹿堇说:“少爷,啊不对,是将军,军营急报,让将军即刻回营。鹿司少爷和鹿言少爷已经收拾好准备出发了。”
鹿堇连忙站起准备走,但有顿时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合衾酒与还未回过神的珏儿,一时犹豫不知如何是好。珏儿看出鹿堇无措,便抬手一把喝下酒,“将军快莫耽误了大事,珏儿无碍。无非是再多等些时日,待将军凯旋归来时再继这未完成的礼。”
鹿堇握紧双拳,随机也抬手喝下酒,“珏儿,此次战役,必定不负卿所盼。”便转身脱下喜服,在珏儿与小厮的帮助下穿上铠甲,出门与鹿司、鹿言会和。
“爹、娘、众位长辈!”鹿堇三人站在鹿家门前,“此次,我兄弟三人必当同往日一般,齐心协力,为国效力、为家争光。”说罢,领头转身上马,离开之时,鹿言与鹿司与各自父亲对视一眼,微不可查的点了头,二人也夹着马肚子跟上了鹿堇。
“珏儿,听说你与堇儿的礼还未完成?”大夫人忧虑的问着珏儿。
“是,只差最后一步合衾酒了,不过我与将军约定,待将军凯旋而归,定会完成的。”
大夫人点了点头,由珏儿搀扶着回去了。
大约过了一年,珏儿如往常一般来到大夫人处,大夫人叫珏儿弹上一曲解解心里烦闷。已有数月,鹿堇未寄来家书,鹿司与鹿言也没传来消息。大夫人整日愁闷,竟开始有些头风病痛。一曲未结束,便听见二房夫人惊呼着走来,跌跌撞撞,连发髻都有些歪。
“大嫂,这消息是真的吗?”二房夫人一副天塌了的样子,让大夫人更加不耐。
“什么消息?”
“大嫂还未听说?街上都传开了!魏将军打了胜仗,即将回巢了。”
大夫人与珏儿顿时惊喜不已,可二房夫人接着说道:“可是,可是,可是堇儿。”
“可是什么!堇儿怎么了!”
“堇儿,堇儿他为保护弟弟与魏将军,深陷困阵,被敌人乱箭杀害了!”
“胡说!堇儿怎可能被杀害!你胡说”大夫人双目眦裂,指着二房夫人厉声呵斥。
“大嫂快去问问大哥吧,街上到处都在传,魏将军的军队据说都快到了!”
大夫人急忙朝大老爷书房去,珏儿也在身后跟着,紧咬着牙不肯相信。
五日之后,魏将军带着鹿司与鹿言回到了鹿家,气氛完全不同上一次的喜闹,整个军队都透漏着哀苦。鹿家众人迎着魏将军进了屋,魏将军将手中的一个盒子递到了鹿大老爷手中。见到这个盒子,鹿大夫人伤心欲绝,几乎昏迷,是珏儿在一旁用尽力气撑着才没让大夫人倒在地上。
“鹿老爷,鹿夫人,是魏某无能,无法保护令公子。只能带回他的骨灰,让他归家安息。”魏将军深感悲凉,鹿堇在军营中人缘颇好,也英勇善战,自己曾一度希望他能立下功劳,待自己归隐后能接下这将军职衔。如今鹿堇英年离世,也让他感到惋惜。
“魏将军,可否告诉我们,堇儿是如何被围困的。”鹿大老爷忍着悲痛问道。
“当时我们正面临着困局,需要有人冲锋去突围,本是让更加缜密的鹿司率军前去的,可是我们的计划被敌方察觉,将鹿司一营围困。得到消息后,我们大部队已经正在绕后的路上,无法快速赶去支援,于是鹿堇便一人单枪匹马的赶去了。待到我们到时,本是正好赶得及救回鹿堇和鹿司的,但是敌人知道鹿堇的威胁,便放弃鹿司变成围剿鹿堇,我们被拖住手脚。”
说道这里,魏将军一拳砸在了桌上,眼眶红热的说:“等我们消灭敌军后,鹿堇已经救不了了。”鹿司与鹿言也一同跪地,对着鹿堇的骨灰大哭了起来。
终于,大夫人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现场的军士与鹿家众人都止不住的哭出声来,唯有二房老爷与三房老爷在被袖子掩住的阴影里,微微得意的笑了。
鹿堇的丧礼举行的隆重,珏儿日日跪在灵前,烟火不灭,冥纸不断,几日下来未曾合眼的珏儿,瘦的快要脱了像。大夫人同样伤心,但看见珏儿执拗不肯离去,只好吩咐下人多看着珏儿,避免珏儿倒下。而此时的鹿堇的魂魄已经回到了鹿家附近,不过因为鹿家有着镇宅辟邪之物,所以他进不去,也无法见到珏儿。
下葬后几日,珏儿依旧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虽不再以泪洗面,但双眼无神,整日倚在房门口,怀里抱着两个空空的小酒杯。小丫鬟们看着这样的珏儿很是着急,也都劝着珏儿出门走一走,别闷坏了身子。
过了好些时日,珏儿才终于肯走出房门,此时大夫人也整日到城外的庙里去念佛,大老爷因为鹿堇一事身体大不如从前,家中大小琐事大多交给了二房老爷把持。这一天,珏儿发现自己的琴弦有些松,想要出门去找匠人修补一下。路过酒楼时,看见二房老爷身边的小厮正往里请着一位道士,便有些奇异,悄悄跟了进去。酒楼的小二也认识珏儿,没有多问,领着珏儿走到二老爷的包房门口。
“小二哥,里面的是鹿家二老爷吗?”珏儿问道
“珏姑娘,鹿二老爷和鹿三老爷都在的,您是要进去吗?”
珏儿有些奇怪,直觉告诉她有什么秘密快要被发现了。于是要了二老爷隔壁的包房,偷偷听着里面的谈话。二老爷和三老爷估摸着也是怕被人听见了拿去做文章,声音放的很低。不过还是被珏儿听明白了大概。
是二老爷与三老爷吩咐鹿司和鹿言,在军营中与鹿堇手足情深,让鹿堇不顾一切要护佑他们。
是鹿司故意表露出缜密让魏将军委以重任;
是鹿言背着众人将计划的一部分泄露了出去;
是三老爷在敌方安排了接应的人与鹿司、鹿言里外配合围剿鹿堇;
是鹿司,在鹿堇最无助的时候,在鹿堇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时,给了鹿堇最致命的一击;
一切,都是他们早就谋算好的,要让鹿堇命丧黄泉。
珏儿感觉到周身冰冷,止不住的冷。冷过之后,浑身怒火沸腾,直接用琵琶砸坏了两个包厢的隔档,冲进了隔壁。
看见愤怒的珏儿冲进来,鹿二老爷和三老爷先是一愣,然后便不以为奇的坐下。
“是你啊,还当是什么人呢。”二老爷不屑。
“两位老爷,可是鹿堇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得罪了两位老爷”。珏儿声音都在发颤,浑身因为愤怒在微微抖着。
“鹿堇?他倒是没做什么事情。”二老爷端起酒杯,朝三老爷看去:“就是太倒霉,非要投胎在大房。”说罢便哈哈笑起来,三老爷也在一帮笑着说:“是啊,早些身子不好时,悄没生息的死了兴许还舒服些,这战场上被乱箭戳死,想必一定很难受吧。”
看着二人的丑恶嘴脸,珏儿更是惊怒,冲上前就想用头上的钗子将二人戳死,但是转眼便被一旁的下人们拦下,扣在一边。这时,方才进来的道士开口说道:“二老爷,这是当时与贫道提过的女子吗?”
二老爷赶忙咽下嘴里的酒说道:“是的是的,就是她,解了大师您的法子。”
“嗯”老道士打量了一下珏儿,抬手掐着指头:“这女子八字倒是奇异,世间难得,有大用处啊。”
二老爷喜不自禁,心里暗想,这鹿堇的运气还真好,这样奇命的女子都能被招来身边。老道士凑到二老爷耳边低语了片刻,二老爷便恭敬的送老道士出了门。
“想必大嫂此刻也该回家了吧,咱们有些话还是得和大哥大嫂商谈一下啊,珏儿也一同再旁吧。”说着,便让小厮扣着珏儿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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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你被他们扣着回去了,发生了什么?”阿鸾焦急的问
“然后?”珏儿突然就变得异常愤怒,连一旁原本吊儿郎当的鹿堇也散发着不同的气场,神情阴沉的吓人。
珏儿眼眶红着,咬牙切齿的说:“然后,他们一群人,当着我的面,给大夫人灌下疯药!让我看着大夫人疯子一般撒泼!然后把身体未愈的大老爷从病床上拖起来辱骂!最后将他们二人在我面前!在我面前活活折磨致死!”
阿鸾瞪着眼不可置信,跟着珏儿的话眼泪止不住的流。
珏儿深吸一口气继续说着:“我当场神志便开始有些不清醒,脑子里只有将他们一个个碎尸万段的想法,我希望他们都不得好死。但是没想到啊,他们做这一切的原因只是为了将我逼到疯魔,然后让那罪该万死的道士抽了我的魂魄来炼器镇宅!”
“什么?!”这一次是阿鸾惊呼了出来。
——第九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