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一剂最好的药,不管多么深刻的悲喜,都会被它慢慢冲淡。葛老爹三七之后大家基本上都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原本就稀薄的同情和关注也渐渐消失无踪了。紫菀和邹嫂在这段时间深刻地体会到一种无奈,还有矛盾。因为葛老爹的去世,原本关系并不亲厚的同僚给予了她们很多关心,这让她们很感激,但一想到这些都是因为死去的人才有的,心情就无比复杂。旁人能给的,只是毫无价值的劝慰,失去亲人的悲痛只能靠着时间,靠着剩下的亲人彼此去搀扶度过。不管怎样,日子还是在往前走,没有人会因为一个仆从的离世而乱了自己生活的节奏,所以江尚文的婚期还是被提上了日程,本来说好的在之前的初六要去俞家提亲,因为府中的变故就推迟了时间,说十月初九是个好日子,于是就定了十月初九,但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日子恰恰是紫菀十五岁的生辰。
紫菀母女俩虽然已经身体都恢复了,但精神非常不好,尤其是邹嫂,每日以泪洗面不说,还整晚睡不好觉,找了张先生看过,只说是忧思过度,要安心静养,开了调理的方子也不见成效,紫菀时长劝解她,但收效甚微。紫菀特别担心如此下去,邹嫂要出大事。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邹嫂慢慢地稳定了些情绪,尤其是看到紫菀消瘦的身形,她心疼不已。猛然意识到紫菀,她的孩子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亲人了,如果自己再出什么差错,让这孩子如何活下去呢?要说这世上最强韧最伟大的是什么力量,就是母爱的力量,为了自己的孩子,什么样的苦累都是受得住的。邹嫂失去了丈夫,于是将紫菀当做了自己的精神寄托和活下去的支柱,她开始自己劝慰自己,慢慢地情绪稳定了很多,气色也好了不少。既然病好了断然没有继续待着的道理,这府中可是从来不养闲人的,她也回到了厨上继续做活儿。
紫菀本来不想再回到江尚文那里,但是因为大夫人也没有言明她的去处,所以她也只好先回去。丫头们见了她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还是一样的相待,只是她自己心境已然不同,再也找不回从前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了。虽然别人不知,但因着和江尚文的关系,紫菀如今心里诸多别扭,所以她和繁缕商量换了位置,她去帮佩兰忙些杂事,不再在书房伺候文墨了。起初江尚文还未觉得有什么,只道是紫菀还没有完全恢复,依然由繁缕替她。中间紫菀也是能避则避,二人自从紫菀回到院中一直未曾相见,所以也就未觉有什么。只是过了几日听人说邹嫂已经回了厨上,按说紫菀应该也已经回来了才对,这才想起来问问繁缕紫菀是否回来了。繁缕据实禀报说紫菀已经回来有几日,江尚文便怒了。繁缕也觉得委屈,于是把自己如何和紫菀调换了位置,紫菀如何躲避他的这些情由都一一说了,江尚文听完后反倒是静默了良久。自从上次在葛老爹院中就觉得紫菀似乎是有意疏离他,如今看来倒是确实了。听完了繁缕的回话就径自出去了,繁缕知道他是去找紫菀的,于是提醒说这个时辰紫菀应该是在和佩兰去浆洗衣物。江尚文便径自去了后院井边,果然见紫菀,佩兰和几个小丫头在洗衣。
几个人见了江尚文都是躬身行礼,紫菀也一样起身,淡淡地行了礼。佩兰本来就是个伶俐的,再加上知道两人之间的那些弯弯绕绕,于是招呼小丫头们把浆洗好的衣服都晾起来,然后几个人就去茶水房喝了茶稍作休息,也好给这两个人点时间说说话。
“为何要躲我?为何不回书房去伺候了?”
“如今时日已经大不同往日了,我想这样大家都会自在些。”紫菀面上淡淡的,看不出悲喜。
“你若还是因为葛老爹过世的缘故,我可以让你接着休息,但既然回来了就该回来见见,我也很担心你。”
“谢大少爷关心,不过奴婢如今一切安好,不劳大少爷挂心了。”说着就要提起水桶走。
“你若还是因为我成亲之事而气恼,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等那俞家小姐进门,我和她商量一下,若她同意,你也可以做我的妾室,这样依然还是可以陪在我身边,多了俞小姐并不会改变太多。”
紫菀听着他的话,寒透了一颗心,就那么毫无遮掩地说要纳她为妾,这个曾经送过她素锦袍服和梅花凤佩,这个她以为是懂她,惜她的人,如今却在和别人谈婚论嫁的时候,心安理得地说要娶她做妾,多可笑啊。
“我爹入土未久,我是不会谈婚论嫁的,何况还有三年的孝期更是不可能,大少爷这盘算恐怕要落空了。”
“哦对,我忘记了你尚在孝期。这也倒无妨,等你孝期满了也才十八岁,我可以等你的。”
“大少爷可能有些误会,我爹临终时曾有嘱咐,要我嫁与坦荡有担当之人,堂堂正正。且老爷也应允,任何事情,只要是我紫菀不愿,无人可以强求。你要等我,可我并未要求你等。”紫菀此时满眼都是说不清的痛楚。
“不过是个名头而已,你又何必在意?”
“是啊,不过是个名头而已,你又何必强求?我本来就是做奴婢的,还是这个身份更符合我。从前得了些您的照拂,我也忘了自己的身份,实在是不应该的。如今我已经看清楚了,也不必强求其他,只想陪着我娘在这府中安稳度日。还请大少爷成全。”紫菀说话间已经盈盈下拜。江尚文看她这个样子也是有些惊愕,忙走向近前想扶她起来,只是紫菀丝毫没有动,两行清泪倒是滑了下来。
“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如今我只想着能在这府里好好地活下去,我已经不求其他了。当初你对我的那些关照我都记在心里,可是如今你的正妻已经有了人选,我不想再过多纠缠了。还有一件事情可能我从前并未说过,我紫菀此生宁愿嫁给匹夫草莽,也绝不为人妾室!我可说清楚了?”紫菀嘴里说着这样的话,让江尚文更加无措。如今她不只是避着不见自己,甚至要断了从前的那些情意。
“你何必非要如此呢?”
“不为什么,只是到今日才算是彻底看清了咱们彼此的处境,原本我去到您的身边就不是要久待的,可能您不知道吧,我是准备待一年就走的,回头还是要陪着小姐。只不过这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出了这么多的变故,我听人说可能是我和您那里八字不合,最开始我也不太相信,如今倒觉得也有几分可信了呢。这世上若说有神明,可谁也没有真的亲见过,可要说没有神明,冥冥中很多事情又像是有一个推手在推着慢慢往前走似的,多有趣。”紫菀继续说着。
“如今我爹爹过世了,我在想人生在世,这短短几十个春秋,有多少不遂人愿的地方啊。很多时候,你以为的情深意重,倾心相待,到头来在别人眼里竟成了可以随意糟蹋的不值钱的情意。你说如果是为了这样的人而掏心挖肺,值得吗?当然不值得,不止不值得,连在这样的人身上多耗费那么一时半刻的心神都是在伤损自己的福分。这世上有那么多值得好好对待的人,偏偏就有人要把大好的时光和精力耗费在不值得的人和事情上,这才是何必呢?俞小姐才是值得您费心的人,我紫菀天生就是奴婢,一条贱命连上天都不收,您又何必耗神在我身上呢,是吧?”
“你明知我从未看轻过你,又何须如此妄自菲薄。”
“大少爷,您若是真的希望我好,就应该把时间精力放在帮老爷料理生意上面。我一直在想,如果哪怕有一位少爷跟着老爷去走滇南那一趟,也许我爹爹就不会死了。”
江尚文看着紫菀如今的样子,觉得甚是陌生,似乎紫菀从葛老爹去世后就完全变了个样子,性情变得清冷了很多,整个人都不复从前的欢快和活泼,这也难怪,至亲突然逝去换成是谁都会难以接受的。但是,紫菀的态度又不像是仅仅因为悲伤,似乎她对这江府有了从前没有的怨念,包括对自己也是。江尚文知道隐瞒她自己的婚事确实让她伤了心,但本来也只是大夫人提了要去提亲,并没有真正地确认下来婚期,所以他没有提前说也无甚关系的。而且这男大当婚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从前和她虽然两情相悦,但并未有过要相伴到老的念头。如今看着情形,似乎在紫菀的心中有着这样的希望,情势急变,她的希望落了空,有些情绪也是能够理解的,江尚文一直觉得紫菀是小孩子心性,在跟他闹别扭,等她想通了慢慢就好了,可是没有想到从这以后,他和紫菀算是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