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平时还好,喝了点小酒之后就格外话多。酒精就像是一把万能钥匙,平日里那些含蓄的,说不出口的话,在酒精的作用下涓流一般涌出,细细的,温柔的流淌着。他不发酒疯,酒品很好,但那些话却总是带了些软刺。让你鼻子一酸,眼眶就再也关不住眼泪了。
我们家有四个人的阴历是同一天生日,姥爷,二哥,我和我弟弟。
我爸挺高兴的,中午去姥爷家过完了,他晚上还要拉上我爷爷和大姑再庆祝一次。
吃过晚饭,酒精又开始起作用了。他在炕上坐着,左脚对着右脚,双手抱着两只脚前后摇摆着,一身的孩子气。
他又开始了他的‘涓流感人计划’,跟我妈聊,跟我大姑唠。
聊的对象是我奶奶。
是我一提起来就能模糊眼睛的人――
我奶奶。
爷爷奶奶是有些重男轻女的,但不是那种重男轻女。他们只是改变不了传统观念,觉得家里该是男孩子来传承香火的。
我妈算是个新潮的人吧,她本来觉得没什么,生了我之后高高兴兴的,直到抱着我出院回家的那天,看见爷爷奶奶在门口迎她,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下来了。她突然就觉得,我要是个男孩该多好?
奶奶一辈子孕育了四个孩子,大姑,二姑,三姑和我爸。
只是,三姑姑命不好,十来岁的时候就没了。
我出生那会儿,奶奶已经六十多了,却还是辛辛苦苦地帮我妈带孩子。
我妈在我六岁那年出国了。
我在那之前听到过她们的谈话,隐约知道我妈是要离开的,心里觉得很恐慌。
离开之前的某一天,我妈突然带我进了城。带我坐遥控小汽车,买漂亮的小裙子。还要给我拍照。
硬要摆出傻呵呵的笑容对我来说来着实勉强,所以我从小就不爱拍照。
我说我不拍,妈妈却突然板起了脸。她严肃起来还挺唬人的,我怕了,就乖乖照了相。
只是那天的阳光太大了,我被太阳光刺着眼睛都睁不开,只能眯着眼。再加上被迫拍照实在是不太愿意,因此并且也并不美丽。
还好,我小时候的模样着实可爱,就算是不开心的小模样也很好看。
那之后,我妈就走了。只是她走那天被我发现了,我抓着她不让她走。
我妈骗我说,她要进城去给我买好吃的。我说我也要去,她说客车满了,不能再拉人了。她说要我乖乖在家,她很快就回来了。
我天真地信了。
然后我妈足足两年没回来。
我是真的信了,还在后面冲我妈喊:妈妈你一定要早点回来,要给我买好吃的。
我妈在前面应着,说着好好,但却没有回头。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妈说,她那时已然泪流满面,不敢回头,怕回头看到我就不想走了……
那时我家的烧烤店还没拆,门口的大柳树还在。
夏日的柳树真的是很讨喜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热风被大柳树拦去一大半,剩下的一半流经柳树投下的那一片阴凉处也变得舒服了许多。那个夏天,就连不止的蝉鸣都分外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