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澈派人将侯爵府的人通通压进地牢里,便匆匆忙忙地破门入了陈司墨的寝室,发现他早已起床,正坐在案牍前。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陈之遥让我给你转一句话,”柳澈一手扶门,一手撑膝,喘着粗气,“陈之遥说,他家的密室不可能随便让人知道如何开启,事出反常必有妖。那东西原本是抹黑遇龙门,却突然把事情栽赃给陈家,应是成了最忌惮陈家势力的大人物的手下,为了获取主子信任才退而求其次。既然曾是想要抹黑遇龙门,之前必定留下了能找到遇龙门的线索。”
大理寺复查、追搜疑难杂案,从来都讲究一个按图索骥。
“她还曾说过什么或是做过什么吗?”陈司墨微微眯眼,看着逆光而站的柳澈。
“就只是把我推倒,在我耳边打了一锤,又把遇龙门的印章扔还给了我。”柳澈说着从腰间蹀躞带一侧挂包里取出不过四指长的印章,扔给了陈司墨。
陈司墨细细看着,这印章柄是血色玉石所镌刻而成的弯绕蛇身,印章底却是为了能深刻而嵌焊上的纯铁。
“做工特殊,与文书上记载的近一百年前的遇龙门印章描述相同。”陈司墨说道,“我立即去汴城里最有名的铁匠、玉匠师傅那打听。若知道这印章的出处,亦或是相似器具的产地,便还有希望,在五日……”
“陈司墨你怎么也是个傻*?五日?即使查出来陈之遥的尸体都臭了!这不是普通的案子!这是遇龙门奇案!”柳澈一脚踹在一旁的门上,怒吼出声。
“尽力一搏,若不成,”即使携罪臣私逃,罪以致死又如何,“便犯法。”
陈司墨垂目,从柳澈身边走过。
柳澈转身看他离去,摘下帽子扇了扇风,低声喃喃:“你们两个姓陈的在想什么?”
当时在侯爵府里,他被陈之遥推到于地,众人皆怕被波及纷纷退步望却。陈之遥虽是大声放着狠话,却借四目相对之时低低对他说了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因紧张,他便也记得清楚。可……还有一句是陈之遥独独说给他听的:“你虽是借你父亲之势坐上了少卿位置,却能久居而未让他人质疑,这便是你自己的本事。遇龙门的案子你也调查过不少,究竟怎样我不信你这样聪敏的人不知。柳澈,你虽是纨绔,但不是废柴。”
废柴。如水滴落于深潭,荡起万千涟漪。
柳澈不知多少次听到这短短两字,从他亲娘的恼怒到五个哥哥的不屑再至狐朋狗友、下人们暗戳戳地私下嘲讽……太多次了。他都快习惯了哪哪都不如别人的感觉。儿时读书读不过病恹恹得快要没命的陈之遥,因此专心练武后却又打不过病情好转的陈之遥。从小到大,他柳澈处处被陈之遥压住一头,在府里同哥哥们比,在府外还要同陈之遥比,他怎么可能不讨厌陈之遥那小子。
但陈之遥,却是他活生生地站在这世上十八年里第一个这样诚恳地肯定他的人,不是有意奉承,不带一丝虚假。即使陈之遥以前也没少说过奚落他的话,可他也承认,是自己先惹陈之遥不痛快才碰上那数次的一鼻子灰的。
思及此,柳澈笑了,又忽地难过地皱起眉,瞬时想到陈司墨所说的那句话,便乐呵呵地快马回到自家将军府,又飞驰着带了一个小厮装扮的人回了大理寺。
此时,陈之遥被关在一间阴暗且狭小的牢房里,却也安静。她揪心于柳澈是否会帮他,陈司墨是否能听懂她说的那些话。明白她经一晚上推理想出的最后线索——这两年凭空出现在皇帝身边的国师极有可能是妖。
但她却十分放心这场赌局,她相信他们。
她也终是信了他父亲的话,明白他为何不坚守己心驰骋于疆场,辞官闲置于家。
搜查重臣府邸哪里轮得着什么大理寺,不过是皇帝想要撇清与此事的关系,不愿出禁军罢了。
皇帝的势力受太后制压,皇后一族的势力也顺势迭起。陈家作为太后一脉最大的力量,自然被皇帝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遇龙门的案子从两年前异变,原来是皇帝所操控的吗。
可……又十分怪异,若是皇帝所安排,为何不直接莫名杀了她爹,或是直接去杀一些逆臣贼子,却要绕这么一个圈子,连累众多无辜。是想让侯爵府一举覆灭吗?陈之遥感觉,遇龙之案如此针对侯爵府,最终的目的却不关乎陈家。
不是皇帝,便是他那神秘的心腹。
牢房外传来脚步声,仔细辨别,应有两人,陈之遥如旧盘腿坐着,见柳澈带一杂役扮相的人开锁进门。
那杂役躲在柳澈身后,努力挡着自己的脸。
“愚钝!不用藏了,赶紧脱衣服。”柳澈一把拽过身后躲藏的人。
那人眉目清秀,竟与陈之遥长相相似。
“你这是做什么?”陈之遥抬头问柳澈。
“还能做什么,救你出去。”柳澈叉起腰,低头看她,“以前找来的与你长相类似的小厮,生你气时便打他出气。”
“也就你才会做出这样无聊又令人作呕的事。”陈之遥冷哼道。
柳澈不以为然,笑着说:“保住命再跟我耍嘴皮子。”说着要去解陈之遥的外衣。
“滚开,那小厮的命不是命吗?!”陈之遥瞪向柳澈,甩开他的手,“少卿大人请回吧,若被发现了你也是死罪难逃,我们陈家的事不会牵连旁人。”
“你现在是我柳澈的好兄弟,怎算旁人?就算是我柳澈死也不能让我看着自己的兄弟含冤没命!”柳澈蹲在陈之遥身前,抓住她的肩头,“那我把命留在这里,你出去。”
趁陈之遥一时地愣住,柳澈扯开她外袍下的雪白中衣,露出紧紧包裹胸前柔软的白色宽布。
“你是女人?!”柳澈一时未忍住,失声喊出,迎面挨了陈之遥一拳。
“老子将死之身,不怕多来一条死罪!”陈之遥连忙穿好衣物咬牙切齿道,“今日,老子要打死你!”
若非公主及时赶到,又有圣旨在后,柳澈真得会被失去理智的陈之遥乱拳打死。
得知陈之遥有自证清白的机会,侯爵府斩首之罪延至明年初春,柳澈顾不得满身的疼痛开心地笑了。
“你瞧,上天都要保你出去。”柳澈痛苦地皱眉笑着,脸上、身上皆疼痛难忍。
“柳澈,你若敢将那事传出去……”陈之遥将他从地上拖起,威胁道。
“我知道,你放心,那小厮是个小哑巴,不会外传。”柳澈还是笑着。
“我真希望你也是个哑巴。以后不许乱打人听到没有!”陈之遥冷声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柳澈笑得更开心了。
“我要专心办案还我家清白,我家人在牢狱的日子里……”
“行行行,我都懂,别忘了你爹可是我小姨夫。”柳澈嘴快咧到耳边,双眼都笑成一道细缝。
“你笑个鬼啊。”
“之遥,不对,之涵,”柳澈握住陈之遥紧攥他衣襟的手,含情脉脉道,“待你破案归来,我要去你家提亲!”
陈之遥松了手,让柳澈摔回地面,她走出门去,任赵攸宁又向柳澈打下不痛不痒的几拳。
“别想了。我这辈子,都是陈家长子。”脚步忽得停住。
“你不嫁,我便不娶!你若是陈之遥,我便是你兄弟,你若是陈之涵,我便是你未来夫君!”柳澈笑着喊道。
“闭嘴闭嘴!小心给别人听到!”赵攸宁捂住他的嘴,十分嫌弃他这鼻青脸肿的惨样。
“好兄弟。”陈之遥丢下三个字,独自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