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遥匆匆起身,边拍屁股上的尘土边跑向小短腿儿“五四”。
“五四大人,你喘口气,到底是怎了,慢慢说?”陈之遥无奈地给急喘的武肆拍背顺气。
“刘尚书今早儿下朝一进府,就把自己关进辽书房儿里,等尚书夫人儿派人儿去催刘尚书用午膳,人已经包庇(暴毙)死载(在)辽太师椅上嘞!桌儿上哩白宣纸还写了血红哩(的)两个大字儿嘞!”武肆伸出粗短的两根手指,比在自己面前,手后是与形象极不相符的浓眉大眼。陈之遥打着一个哈欠,见他玄乎夸张地说:“闭嘴——”
“啊?”陈之遥歪头。
“就是闭嘴嘞!内(那)两字儿,闭!嘴!小陈评事啊不是俺说泥啊,年纪轻轻嘞咋滴就愚了吧唧哩?”武肆急躁起来。
陈司墨缓步走来,轻轻挑眉,道:“武寺正,尚书府我会带单寺丞去查探情况,你留下来打点好王府的一切。现在可以确定侍郎夫人与凶手碰过面,怎么审话你最是擅长,”他一手拍上武肆的肩头,“莫让我失望。”说罢,径直走上小道。
武肆捂着脸惊叫一声,又哆哆嗦嗦地笑着说:“少卿大人儿他……他他他他他……他竟然夸俺嘞?”
“哪夸了?”陈之遥小声嘀咕。
“啊!少卿大人儿和俺一起办案六载!竟然夸俺嘞!”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上一抹绯红。
“陈评事,”陈司墨倏地停住脚步,侧过身去低声说道,“你同我一起去尚书府。”
陈之遥叹息摇头,乖乖地跟上了陈司墨,留下莫名感动的武肆一人留在原地老泪纵横……
小道上遇到的两个面熟的小丫鬟害羞地跟陈之遥行过礼,悄声暗示陈之遥莫忘了她们二人。看向陈司墨皱起的眉头,陈之遥心虚地笑起来:“有时为了案件的真相,为了世间的正义!……小小地牺牲一下自己的男色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可理喻。”陈司墨不屑一顾地从她身边走过,不曾再发一言,麻利地骑马去了尚书府。陈之遥慌忙叫了单寺丞便紧追慢赶着,潇洒的风姿引人注目。
这便叫招摇过市……
三人随小厮来到尚书府内的一个小院。院里阴风阵阵、竹林摇曳,竹叶相撞之声似是冤魂挣鸣,让陈之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尚书夫人同嫡子刘郎中立在这朴素小院中央,早早退散了所有小厮丫鬟。
尚书夫人在一旁掩声抽泣,用丝帕不断擦拭落下的泪水,身姿却依旧雅正。一旁刘郎中沉稳站立,恭敬行礼,声音因愤懑和悲哀而震颤,久愤慨地说道:“少卿大人,下官发现家父大去后便将这院里的人转去了别处,未有他人碰过家父的尸首……家父清廉正直了一辈子,愿阁下明察,还我们刘家上下一个公道!”
“不负重任。”陈司墨扣手回礼,却神色淡淡,陈之遥紧跟着单爱伊也一同回礼。
三人走至书房门前,推开木门,“吱吆——”声音响在空荡的书房里,陈之遥轻轻踏进,环顾一周,同陈司墨、单寺丞毕恭毕敬地向尸首行了一礼。
清官难得,处处为黎明苍生所想所虑的好官更难得。
这小小一间书房里摆设不多,且简单朴素。靠墙的书架塞满了古籍文书,书架前远远摆着案牍,案牍之上白纸红字,果真是“闭嘴”二字。刘尚书一身官服官帽,左侧面部猩红乌黑一团,死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刘郎中竟还挺懂行。竟不曾让人动尸首一丝一毫。”却也十分奇怪。
“遇龙门作案,刘尚书神不知鬼不觉地遭人暗杀,常人怎敢碰尸体一毫。”单爱伊认真地回答着。
“想想也是。”
刘尚书嘴角挂着血丝痕迹,陈之遥仔细辨认,发现他腮部深深印着蛇纹图腾,周围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桌上毛笔笔尖凌乱沾有殷红液体,落于红字最后一笔处。宣纸上狰狞二字还未干透。陈司墨取出一方白帕子借此捏住笔杆,轻嗅笔尖味道,与陈之遥对视一眼。
陈之遥眉尖一挑,又作先前那般思考模样,食指关键摩挲嘴唇,思量片刻又恭敬向尸首行礼,摘其官帽,检查一番并未看出什么,又利落地褪去尸首官服,露出染着殷红血液和皮肉贴合的素白中衣。
陈之遥眉头紧皱,神色严肃几分,轻轻解开尸首所穿中衣,露出其白皱的胸膛。那尸首胸口处空凿凿一口血洞,鲜血忽地涌出。
“这里。”单爱伊伫立于一面墙壁之前,墙上贱着零星血迹。
陈之遥走过去观察片刻,脊背冒气丝丝凉意,寒毛根根竖起,缓和许久才说出:“时间仓促,那人应未来得及处理溅上血液的衣物,我这就去查。”
“你不必去了。”陈司墨转身望向门口,此时一年轻人奔来行礼:“少卿大人!下官查完您要的消息便匆匆带人赶来了。”
这年轻人唇红齿皓、眉清目秀,也是一身整齐的官服正是大理寺寺正苏奇。
“你现下带人搜索尚书府所有粘带人血的物件。”
“是!”
“单爱伊,你去盘问今日见过刘尚书的所有人。”
“是!”
“大人……”陈之遥明白陈司墨是故意遣走他人。
“说说想法。”陈司墨低头看她,面无表情。
“少卿大人突然不使唤下官,下官有些不习惯。”陈之遥睁眼说着大实话,瞧陈司墨虽是如旧的淡漠表情但暗含些许不满,连忙正经起来:“大人,下官猜测此案应是妖、怪所为。您瞧——”
陈之遥手划溅有血迹白墙前的木质地面的缝隙,五指指腹沾有血迹,又用另一只手在尸首和墙前地面之间的木板上一抹,指腹除沾有些许灰尘之外并无其他。此时刘尚书心头之血汩汩涌出,顺着肢体滑落椅面,又溢落于地,书房内安静得只能听见血落的“滴答”声。
“刘尚书明明是在南边墙前身穿中衣遇害,现今却坐于北边的椅子上身着官服,两处之间未有血迹拖痕。即使是成年壮汉将人扛起、抱起放置在椅子上,怎样都会留有血水落在这一段距离的。而且,若是刘尚书被扛起或是抱起移动,中衣上的血痕应是由胸口流向衣领或是往左亦或往右延伸,因贴凶手衣物而弥漫晕染成大片血色痕迹。而刘尚书中衣血迹只布于胸口下侧。身体余温还未散尽,不出一个时辰。伤口是硬生生地堵住的,却没有外物。正常人类怎会做到这样的事!?”陈之遥担忧地看向陈司墨,舒缓片刻,低声问道:“大理寺这些年拿不下遇龙门,只因那些……是妖?”
“不,”陈司墨走向尸体,抚摸那蛇纹图腾,声音低沉沙哑,“大理寺同外界虽将尸体印有蛇纹图腾的案子全部定为遇龙门所为,可我只觉得蹊跷。”
他转身看向陈之遥,一字一句道:“但近两年所谓遇龙门的案子,的确都和妖物有关。”
陈司墨说完,未等陈之遥作出反应,书房外响起熙攘声。
“陈司墨,我已向寺卿大人请示过,尚书府的案子——归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柳澈手握环起的长鞭,抱着胳膊豪气冲冲地闯进门来,身后跟着司直侯靖和司务梅友仁。苏奇和单爱伊匆匆跟来,瞧那抱歉的表情便知是无法拦住这盛气凌人的三人。
“好。”陈司墨应付一声径直走过又被柳澈拦下。
“这次竟然答应地如此爽快,你小子想耍什么花样,本大爷才不会上当!”柳澈站在门前,两手扒住门框。
“该用午膳了。”陈司墨语气太过平静,反而激怒了柳澈。
“午膳?我看你是破坏了证据,想和老鼠一样胆小地溜走吧!”
“柳少卿,您这是在说什么不带脑子的屁话,我们少卿大人向来慷慨,最喜救济像您这样能力不足、无事可干的小!废!物!”陈之遥一脸冷漠、十分认真地补刀,句句戳在能力不足、无事可干、被陈之遥在大理寺揍得嘴角青紫的柳澈身上。
“陈之遥你个小评事也敢向我叫嚣?”
“小爷我还有个游骑将军的闲职傍身,怎么着?”
“我爹是谁你最清楚!你竟敢!”柳澈气急败坏地指着陈之遥,哆哆嗦嗦地瞪着,“你是不是找打?”
“柳澈小老兄,你能不能成熟点,都十八岁了还靠爹吃饭你也不嫌害臊,再说,”陈之遥抓起陈司墨的右手手腕,推开挡在门前的柳澈大步走去,“你也打不过我。”
柳澈愣住了,靠着门框,看着莫名暴怒的陈之遥的身影片刻才缓过神来。手中细鞭一出,响起刺耳声音,这鞭子尖端却传来力道从柳澈手中挣出,又是一阵刺耳声音,皮鞭腾空片刻落在地上。
陈司墨徒手接下直冲陈之遥的这一鞭,用力回拉,使皮鞭在空中甩亮声响,又脱手掷出,将鞭子扔在了柳澈的脚前。他挡在陈之遥的身后,左手掌心红肿、皮开肉绽,目光凌厉,神色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