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枫荷起身,发现泽漆早已不知去向。见泽漆不在,便准备只身前往天池好在查看一番。
走出房门,泽漆却坐在院里,穿着昨日的一身黄色衣裙,神色疲惫,似是一夜未眠。“你又要去天池?”泽漆冷冷的问道。“嗯。”枫荷点了点头。
“你这样是没有意义的,天池枯竭了就是枯竭了,你让他枯竭好了,土地干旱了就是干旱了,你让他干旱着不行吗!”泽漆突然咆哮起来,眼中满是愤怒。
枫荷从未见过如此的泽漆,在她的记忆中,泽漆是温柔的,爱笑的。“泽漆......”枫荷惊讶的看着眼前近乎疯狂的泽漆,一时语塞。
泽漆收敛神色,愠声说道:“我累了,先去睡了。”说罢便拂袖而去。留下枫荷一个人站在庭院不知如何是好。
是夜,枫荷辗转反侧,找来前几日泽漆送她的酒,天池国最出名的忘忧,踱着步向泽漆的房间走去。她敲了几下门。屋里的灯亮了,传来一句:“进来吧。”枫荷犹犹豫豫的推门而入。
泽漆见枫荷怀里抱着酒,问也不问,拿了两个酒盅摆在桌前,附身坐下。
枫荷见泽漆这般态度,虽不知错在哪里,却也低头不语。“枫荷,这些年你过的好吗?”泽漆突然开口。枫荷望向泽漆,感觉到今日的泽漆与以往不同,莫非她知道了什么。
“那日,你为何要去给国主建议用那些死囚去祭天池?”泽漆语气平和,缓缓问道。枫荷经泽漆这么一问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眉头紧锁:“没有别的办法了。天池早已妖化了。”
“那天池明明妖化了,为何还要臣服于他?”泽漆接着追问。“我说了没有别的办法了,难道要看着城中百姓死去吗?”枫荷有些激动,他很不想回忆这件事情。那些被祭池的死囚是枫荷自己最耻辱的往事,如果从来一次,他定不会如此。
“百姓的命是命,那死囚的命就不是吗?当年,难道不是你将那些死囚生生祭了天池吗?”泽漆逼问。
她红着一双眼睛怔怔的看着眼前又些陌生的泽漆,这才醒悟过来。
十六岁的泽漆,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的,她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她看着泽漆,神色迟疑,底声问道:“泽漆,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怎么不能知道,如今你已是堂堂天界唤雨神君,为何还要回来纠缠此事!”泽漆终于忍不住了,她无法再继续假装下去。枫荷诧异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年就是应为你,那些囚犯才丢了性命,应为你我跳了天池,如今你还要我再死一次吗?”泽漆一拍桌子,轰然而起,怒道。
枫荷急忙解释:“我是为了救你,所以才要填满天池。”她是真的以为只要天池不枯竭,后面的一切便不可能再发生了。
“不必了,这些事已经过去,回你的天界去吧。”泽漆说罢,拂袖而去。枫荷欲要追去,这才意识到,就在泽漆拂袖的一瞬间,泽漆趁她不被,她对自己施了法。
现下自己根本动弹不得。低头看去,身旁放着前日被泽漆拿走的黑道袍,整整齐齐的放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枫荷感觉小腿有些酸软,他知道自己能动了,慌忙跑出太极观,寻找泽漆,行至街旁,她看到漆黑的夜空中,苍山顶上站着一个淡黄色的身影,周身灵力涌动。
枫荷抬步像苍山飞去,越是靠近,她心里就越是恐惧,那个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泽漆。随着她手上流动的灵光,天池的水在暗淡的月色中飞快的旋转着,像地底下流去。
“你在干什么!?”枫荷不置可信的盯着泽漆。“他们该死!”泽漆呐喊着,语气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愤怒。
枫荷站在泽漆的面前,慌张的喊道:“停下,泽漆快停下。”泽漆看这如此这般的枫荷,眼中一亮一亮的,似有泪光闪着,枫荷眼见泽漆没有一丝要住手的意思,焦急的对着泽漆喊道:“我让你住手啊!”
“枫荷,你是要杀了我吗?”泽漆声音颤抖,缓缓的望像枫荷,但手中翻滚的灵里仍然没有丝毫停下之意。“停下啊!”枫荷喊着,上前去抓泽漆的手臂。
泽漆推开枫荷,冷声道:“你仔细看看,你脚下的这些人,这些天池子民,他们明知天池负担不起这么多亩田地,却各个争先恐后的去挖渠。贪婪至极!”枫荷望着泽漆,眼里透着一丝无奈,道:“可他们也罪不至死啊!”
泽漆的眼泪应愤怒不断落下,她哽咽道:“那我爹该死吗?我娘该死吗?就是你守护的这些人,是他们,逼死我爹娘!”
“你不是说,你们一家人都好好的吗?”枫荷嘴里这般问道,心里却也大概明白了,事情最原本的样子。
“那都是些骗你的话罢了,我自幼生长在这天池国。国主昏庸之极,本就土地干旱,庄稼哪里能存活,百姓已是民不聊生,可国主呢?一心想着攻城略地,四处征粮,哪里管过我们百姓的死活,皇城之外,一片狼藉,饿俘遍地,他可曾有一丝怜悯之心!!!”
枫荷怔怔的看着泽漆,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些百姓,不去反抗官府,却趁我父亲病倒把最后的一点粮也抢走。为了自己活命,连两岁的孩子都不放过,他们的人性呢?我娘为了让我活命,她,她......”泽漆说不下去了,眼泪不断大颗大颗的滴落。
原来泽漆本就是天池国的人,是被番东国人所救,送她回来就是为了复仇。
枫荷从来不知道这些事,难怪泽漆这些年一直只食素。她现在才明白,眼前的这个弱小的女子身上竟然发生过这么凄惨的故事。
枫荷愣愣的站着,有些不知所措,身上的力气仿佛被人掏空了一般,她松开泽漆的手,不知所措的站在哪里,沉默许久,道:“所以那年的那场战争也是蓄谋已久吗。”泽漆不语,冷冷的望着枫荷。衣裙在风中飞舞着。
“国主不是病死的……”枫荷不愿再往下说,她心里期盼着听到一句否定的答案。“他该死,他纵容士兵烧杀抢掠,与强盗有何两样。”泽漆冷冷的道。
枫荷看着眼前陌生的泽漆,道:“所以,这才是你嫁给他的真正目的吗?”
泽漆冷笑两声,道:“不是要收服别国吗?不是要攻城略地吗?我偏偏要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国家覆灭,要他跪在地上忏悔,忏悔自己愚蠢的行为!当年用毒酒取他性命,想再想想,真是太便宜他了!”
枫荷看这此时被愤怒烧红了双眼的泽漆,神情复杂,道:“收手吧。”
“不可能!”泽漆一字一顿语气冰冷。
泽漆起身,灵里涌动,面前出现了那把长琴。枫荷知道她这是准备要做法了,慌忙按住琴弦,阻拦道:“泽漆,我知道你痛苦,可这些百姓,他们只是......”
枫荷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们只是自私吗?只是想活命吗?可是即使这些都是理由,难道就可伤害其他无辜的生命吗。
“让开!”泽漆一把推开枫荷。枫荷看着泽漆,她知道,泽漆不可能收手了。可即使知道了真相,她也无法做到见死不救。她是国师,怎能弃百姓不顾。枫荷从背后抽出了伏池,想要阻止泽漆。
泽漆看着眼前的枫荷,深深的出了一口长气,低声道:“你终是要与我动手了。”说罢,伸出纤细的五指,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冲出千万冤魂,枫荷看的清楚,那是穿着番东国战服的士兵。
枫荷手里握着伏池,好似一把利剑,对着那些士兵的冤魂杀去,可那些士兵虽然纠缠,却迟迟不抬起手中的剑,似乎一点也没有伤害她之意。
泽漆看着被那些士兵冤魂拖住的枫荷冷冷的笑了一下,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既然一切可以重来,那她一定要亲眼看着天池国覆灭。
枫荷在这些冤魂中破开一条路,欲要追过去,却发现泽漆早已不见。枫荷只身一人,站在寒风凌烈的苍山之上,眼下是一片因干旱,深深裂开的土地,背后,是深不见底的黑夜。
泽漆趁着黑夜来到了番东国的皇宫中,对国主道:“可以行事了。”国主双眼放光。“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说罢,招来将军,不日大兵以到天池国脚下,天池国毫无抵抗之力。
枫荷站在城门之上,手持伏池,以一人之力敌挡着千军万马。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何会无端掉入天池国,泽漆又为何在此,只得浴血奋战,守卫一方土地。
泽漆站在对面的战车之上,面前摆着那把长琴,指尖在哪长琴之上熟练的波动起来,那琴声变成一片白光像城墙冲来,城墙瞬间轰塌,尘土飞扬。原来她的法力丝毫不在枫荷之下。
士兵们拿着剑,冲进了天池国。大肆杀戮。枫荷正欲出手。泽漆从空中缓缓落下。说道:“你走吧,我不愿伤你。”
枫荷冷笑一声:“守护天池国,是国师的职责。”说罢便挥着伏池,像泽漆劈来,泽漆瞬间不见了踪迹,仿佛消失了一般。
一个声音随即从右边传来:“我无意与你纠缠,你可知道?”枫荷在像右边劈去。“走吧。”泽漆的声音又从左边传来,枫荷在劈。
在这一招一式之间,枫荷心里已经明白了,自己根本不是泽漆的对手。可是,若不是泽漆执意如此,枫荷又怎会对她出手。
“泽漆,停下来。”四周,空无一人。只有枫荷那痛苦的声音幽幽的回荡着。他知道,泽漆这是朝着皇宫去了,她定是要杀了国主。
枫荷到了皇宫,国主已经被掉在宫门之上,双手被绳索悬在空中,奄奄一息,两个脚空空的荡着,她终是来迟了一步。
泽漆站在威严的宫墙之上,阵阵琴音流出,那些战死的冤魂从哪琴音中四散涌出,咆哮这涌进皇宫。她要他睁眼看着自己的国土沦丧,她做到了。
枫荷听见宫墙内的人们开始惨叫。她抛出伏池想要制止泽漆,伏池飞到一半,“碰”的一声,自己掉了下来,一点也不想攻击泽漆,它原本就是泽漆的东西。
枫荷飞身上前,赤手劈来一掌,泽漆再次消失了。枫荷愤怒的喊道:“你为何一直躲我!”
天空中传来泽漆的声音幽幽的说道:“回去吧,回你的九天之上。”枫荷站在这宫墙之上,前面是被东藩士兵虐杀而四处逃窜的百姓。后面是哀嚎声不断的皇宫。
而她想要结束这一切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泽漆。
枫荷逼自己冷静下来,思索一番后,努力的猜想着,既然泽漆本是天池国人,她娘又死在山洞中,那山定是在天池国内,找到山,就能找到山洞,就能找到泽漆。
天池国有三座山,坐落在天池国的三个城中,分别是皇城内的苍山,万宁城的哑山,永月城的思惜山。
泽漆那年七岁,正逢旱灾,如今已过了去了三百年。枫荷缝合掐指一算,万宁城,在两百年前正是旱年,她自己也深陷旱灾之中,几乎丧命。
枫荷依稀记得,那年大旱,颗粒无收,家里早已经没有什么吃的了,就连父亲没日挖回的野菜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少。
枫荷穿着捡来的衣服,上面打满补丁,躺在一张木板床上,小脸通红,苍白的嘴巴已经干裂,漏出几道深深浅浅的沟纹。
是夜,原本和几个村民一起去山上找些食物的父亲,从外面回来,他低头看向那空捞捞的水缸,端起桌上的粗陶碗,泯了一小口便小心翼翼的放了回去,生怕洒出半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