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罗粽,汨罗粽,刚出炉的汨罗粽,一文钱两个,把你吃的满意。”
刚把月儿提溜出客栈的佟瑶,险些被这一嗓子喊的前功尽弃,不由瞪了那小贩一眼。
回过头,看了看大街上飘扬的五色丝线和商铺门前用来辟邪的菖蒲艾叶,佟瑶了然。
尚有月余,便至五月初五的端午佳节了,自己居然忙的把这事忘了,实在不应该。
岳阳能有今日的盛况,洪家可是花了不少力气,就是为了给后辈子孙留个东山再起之地。
“只是不知当初是谁给那位洪氏先祖选了这么块风水宝地,妙啊!”
想到这,佟瑶脸上突兀泛起一某古怪笑容,不由分说拖着月儿向一闹市茶馆走去。
大虞境内海晏河清,百姓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虽莫不逾侈,但明面上都还说得过去。
所以即便是整日劳作,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交完皇粮,羞涩的囊中有了余钱。
端看江南一处,类似茶馆这样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三教九流汇集之所,逐渐兴盛。
美酒佳肴尚远,可累了能坐在茶馆里歇歇脚,喝上一杯清凉的山茶,亦是格外的惬意。
偶尔听一两个清谈散客聊一聊当下的时局,不是很明白,却知与自己的生计息息相关。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岳阳不愧自古繁华的美名,只可惜......”
说话说半截,最是惹人愁,两颊腮红的小书童好奇的问道:“公子,可惜什么啊?”
唇红齿白的书生轻摇折扇,叹了口气,“唉,不提也罢,说了你也不懂,给我去倒杯酒。”
众目睽睽之下,小书童鼻尖微翘,双手掩耳,朝衣袖翻卷的公子翻了个白眼。
学那坊间私塾的教书先生诵念诗书一般,摇头晃脑,一派老气横秋的模样,道:
“公子不说,凭什么认定唐豆不懂,我在您身边待了几年,四书五经好歹都学了些。”
眼眸微阖的佟瑶,半边身子前倾,抚颌桌案,悠悠道:“那你到说说何为‘陵代岳都’?”
原是稍显清稚的话语,蓦然,引来周遭茶客的围观,目光皆带有一丝丝火气和轻蔑。
经验老道的掌柜,见事有不妙,唤来小二上前劝阻,不想还是晚了一步,祸已从口出。
刚才还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应答的书童,一听是这么个题目,底气顿生,横眉一挑。
“这有何难,公子此次落了榜,怎么连先生教的第一课都记不牢了?”旋即娓娓道来。
岳阳旧属东秦地界,在较为久远的年代,本是大秦始皇的定都之所,唤为“岳都”。
始皇在位期间,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堪称一代圣君,岳都更是天下的中心。
唯叹二世不孝,联合朝臣,密谋弑杀兄长,谋篡大位,事败出走,大秦分裂为东秦与西秦。
西秦为奉正朔,迎回国玺,穷兵黩武,致使境内各项苛捐杂税,百姓徭役沉重,激起民变。
后有霸王出世,横推各路叛军,最终直捣皇宫,灭了西秦国祚,立国号西楚,迁都彭城。
同一时期,东秦国君考虑,岳阳为两国交接,假以时日,恐有兵连祸结,就此改降陪都。
“钦天监卜算,新国都选址在有着‘文枢’美誉,虎踞龙蟠的江宁,也就是而今的金陵。”
正说到兴头,月儿的嗓子干痒,咬字不如之前清晰,应是昨夜贪凉,踢了几次被子的惩罚。
佟瑶瞧在眼里,将身前的茶杯用折扇抵过去,赞了一句:“背的不错,你就该知道摘......”
“来了,客官,您的枣荷酥,都是新摘的荷叶和秘制的甜枣。”
后厨小二端了盘糕点上桌,适时出言岔开他们的谈话,不远处的掌柜拂去额头的冷汗。
轻咳一声,佟瑶并没有领情,反问:“我貌似没有叫过糕点,多出来的我可不会付钱。”
小二不卑不亢道:“不妨事,东家订过规矩,第一次上门的客人不收钱,权当结个善缘。”
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月儿,吹了吹茶上的热气,见糕点卖相不错,便伸手拿一块尝尝。
“还有这般好事?想必你们东家腰缠万贯,生意不小,否则做不出如此慷慨之举。”
一早上颗粒未进,仅靠几片茶叶垫肚子,佟瑶不露痕迹的踢了下她,忍着,别都吃了。
不等小二接茬,旁座一人率先发难:“兄台好生无礼,店家有意相让,你为何咄咄逼人?”
陵代岳都,轻飘飘的四个字,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一直是压在岳阳百姓心中的一块巨石。
先是从大秦国都降为东秦陪都,又从东秦陪都降到大启行都,再到如今偏安江南一隅。
期间的辛酸苦辣,落差之大,岂是一个名落孙山的外乡人可以妄加评判,故做谈资的。
鱼儿自己咬钩,佟瑶哪有不收杆的道理,收起扇面,“阁下哪位,管的未免有点太宽了?”
“松岭人氏,姓元名齐,见不惯兄台仰仗胸中点墨,卖弄人前,玷污了读书人的清誉。”
元齐是茶馆的常客,家中略有薄产,不慕功名的他,素来只爱闲敲棋子,听风赏曲。
在以眠花宿柳,放荡不羁闻名的江南公子堆里,大概算是为数不多有真才实学的一个。
“哦,姓元,家住松岭,说来我倒是认识一个,不知元脩,元师兄与阁下有没有关系。”
少年心性使然,准备坐下享受欢呼和掌声的元齐遽然身子一僵,茶水洒落,色厉内荏道:
“兄台休要巧言令色,元脩是在下的族兄不假,但他为人刚直,出门一趟怎会与你结交?”
食指轻磕桌面,拨开糕点上包裹的荷叶,佟瑶心中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荡然无存,笑道:
“你我初次见面,几盏茶的功夫,话没说几句,何以上来就断定我是个信口雌黄之辈?”
下一刻佟瑶直接捅了马蜂窝,“是你心如鬼蜮,还是岳阳风气如此,譬如那洪二公子。”
喝茶的大多是本地人,往昔习惯了隔岸观火,谁想今日这火,明目张胆烧到自家头上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茶馆登时炸开了锅,人人都不再遮掩心中那团积压已久的火气。
“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说话如此恶毒?洪二公子怎么了,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不是那张家妇人收买你,给我们岳阳泼脏水的,自己不守妇道,还想要什么公道?”
“洪二公子是咱们岳阳出了名的心善,你这书生道听途说,红口白牙就想栽赃不成。”
“幼子新丧,知府大人不顾悲痛,上书陛下,自揽罪名,是难得的好官,岂容你污蔑。”
虽说佟瑶此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她波澜不惊的书生面孔下,心中的困惑越来越大。
要是根据他们所言,洪行思何止不是个欺男霸女的纨绔,简直是个慈航普渡的大善人。
暗自庆幸:“就知道三弟靠不住,我这要是去洪府质问一番,出来不得被人人喊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