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安皇帝留下来宝贝江山其实是一个烂摊子。
内有国库空虚,李家一党盘综错杂、根深蒂固,三殿下意味不明,外有西北蛮人虎视眈眈,元承祾每天都费劲心思周旋其中。
不知为何,自从登基大典前下毒之后,李家似乎再没有搞出什么大的动作。
那次中毒中的蹊跷,宫中突然守卫森严,民间各路寻来的大夫迟迟送不进宫,王太傅在宫外集结好了各方力量随时准备应对宫中生变,但万幸元承祾挺了过来,一切有惊无险。
事后王太傅只在寄来的信中了了几笔带过,他欣慰于王若渊这次没有乱了分寸的同时,又嘱咐她往后更要悉心留意皇帝平日的起居以防万一。
而那次“说好的”惩罚王若渊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她侥幸地想或许是系统要管的体验服太多了把自己给忘了,没有了惩罚简直是完美。
元承祾执政之初所下政令是些开垦江北荒地、安置流民等一系列寻常政策,这大概是每一个新皇帝登基都会做的事,所以朝中没有反对的声音,这两个任务竟然也堪堪完成了。
李盛通在元承祾即位后也没有王若渊想象中的百般刁难或是暗里使绊,二人竟是很好的扮演起了明君贤臣,潜移默化中一些剧情线似乎有了变化。
所以最后月底总结时,第三个任务的分值莫名消失了,王若渊只有150个经验值。
玉兰花谢了又开,一晃两年过去了。
这两年的宫中生活倒也没有想象中的无聊,元承祾和往常一样每天都带着凤仪公主请安,可谓是风雨无阻孝心感人。
系统也总是时不时分配下来一些“小任务”:
比如教会凤仪公主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哥哥”。王若渊为着这事每天都厚着脸皮拉着元承祾陪她用晚膳,吃完晚膳就抱着元诺指着他哥哥看,边看边给她不停地重复“哥哥”。
比如给元承祾庆贺十八岁的生辰,皇帝的生辰是要举国欢庆的,但元承祾以“国库尚未充盈且先帝崩逝不足两年不宜欢庆”为由,只简简单单地在承明宫里和王若渊与元诺吃了顿晚宴。
王若渊本着“慈母”的一贯作风,亲手给元承祾做了一碗长寿面,元承祾吃的开心连连称赞,100经验值轻轻松松到了手。
比如在三殿下生辰时送上贺礼令其感念“母后”的慈爱。王若渊想着元承绪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就觉得头疼,又觉得李贵妃家有钱元承绪必是什么都不缺的,想了好几个晚上终于决定送上手抄道德经一本,还附上纸条写着:母后辛辛苦苦通宵几晚之大作,望承绪勿忘课业,以此书日日警示。
只是可怜那三殿下看瞎了眼也没闹明白“母后”那狗趴般的字究竟和道德经沾了哪些边,故经验值只加了30。但那皇帝不知断了哪根经竟因着此事和这位小母后连着三天不阴不阳地说话,请安时也垮着个脸。
王若渊感叹继母不好当,只得又认真习了“天道酬勤”四个大字写下来送给皇帝,元承祾一脸嫌弃地收下这幅大字,回去却挂在了自己的书房里,此事方才算过去。
隆裕四年春
今个儿早朝,江南总督郑培上书称江南盐商不易管理,有不少小盐贩子私自走私盐给蛮人甚至西域以换取金银。
大庆临海,国家半个经济脉络都在靠盐运转,因着独占这片海域,蛮人是讨不到盐的,西域人几十多年前和大庆签署了协议,每年纳贡以换取盐用,对大庆人来说唾手可及的盐却在他们眼里视为珍宝。
大庆海域甚广,几乎每个百姓家里都有几个人身负采盐之能,所以民间商人里盐商众多。
朝廷除了明令民间不许私自与境外交易盐之外,也一直不太限制民间采盐贩盐,因为每年所需盐量太大,光靠朝廷专职人员去采往往不够,朝廷偶尔还会低价从民间收购上等的盐以保持一种微妙的经济平衡。
但从隆安皇帝开始,这种平衡有些被打破。
随着这些年西域人和蛮人不断的崛起,他们不再甘心于每年的纳贡,把手伸向了民间。朝廷虽有明令,但仍有不少人以身犯法谋取暴利。
隆安皇帝采取的措施是一经查处,罚款千两并查收所有营照,且此户祖祖辈辈不许再采盐。
但民间的盐贩子有的越做越大,有着自己的势力,逐渐变成所谓的官商勾结,一家独大。
江南是大庆最为富饶之地,钱多了就会涉及权,涉及权就容易出事。
元承祾早就想料理此事,但前些年因为收拾其他烂摊子就先搁置了,如今找到了由头依然不能放掉,于是他下旨,大庆采盐权归公,百姓家中存盐量和采盐量全部定下指标,超标盐量全部归公,从江南开始,举国由南向北逐次实行。
郑培为何不敢直说?
因为江南的盐和李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李盛通母亲的娘家亲戚从商几辈,倒腾的就是盐,这也是李家富得流油的原因之一。
加上李盛通官越做越大,李家人在江南越来越无所顾忌,朝廷派来督查的官员都知道这么一层关系,也不敢过多干涉,每年督查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但万万没想到,利欲熏心,李家人居然敢把大量的盐直接卖给西域人。
大量的盐走私出去总要有个由头,但李家无法无天惯了,连个由头都不找,这让江南官员简直无法上报。难道说这盐自己长腿跑了吗?
郑培是昔日太子党的人,借着这“没由头”的事,郑培把这事参了上来。
元承祾这一道旨意可谓是明明白白触犯了李家的底线,但他知道,李家一日不除,朝廷埋了多年的毒瘤就清不干净。
元承祾从下了朝就在和大臣们商议此事,待到定下决策时已是晌午过半。
“今日尚且商议至此,各位爱卿辛苦了。”元承祾站起身笑道。
大臣们忙纷纷跪下称惶恐谢恩。
元承祾自己也有了些饿意,便放他们走了。临走时看到王圻扬有些咳嗽,还多多嘱咐了几句:“近来天气转暖,太傅莫要贪凉受寒。”
王圻扬忙跪下道:“多谢皇上关怀,皇上也要多多保重龙体!”
元承祾将他扶起,“太傅是朕的外祖父,一家人何必如此见外?朕听说前些日子,舅舅要从江南回来了,不知道巡查的如何了。”
王圻扬道:“犬子家书上说一切安好,皇上嘱托的事已经调查了大半,但避免打草惊蛇,还未来及动辄。”
“舅舅办事朕一下放心。今日议事晚了,朕还未去探望母后,太傅不如同去用膳?”元承祾道。
后宫是不允许外男进入的,王圻扬知道这是皇帝客气,所谓树大招风,他不敢失了礼数,于是说:“老臣前些日子收到太后娘娘家书,说是一切安好,如此便已放心,还望皇上和太后多多保重圣体,老臣在宫外才放得下心啊。”
元承祾笑着应允,亲自把王圻扬送出了承明殿,又看他走下长阶,才对江公公说:“备步辇,去乾安宫用膳。”
江公公忙去准备,“可要提前派人通传一声?”
元承祾摆摆手,“不必了,母后大概已用过膳,不必让她劳神准备,先过去吧。”
王若渊被封为皇后后自然是住在冯皇后之前的寝宫,隆安皇帝驾崩成了太后,按理是该搬去别的寝宫,但元承祾以国丧为由两年多了未曾充备过后宫。没有新皇后,皇上也没有发过话,王若渊就还是住在了乾安宫。
元承祾的步辇停在乾安宫殿门外,他摆了摆手,让步撵和宫人停在外面,只带了江德全慢慢踱了进去。
晌午阳光正好,天气转暖,玉兰树上冒出了花苞,王若渊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怀里抱着睡熟的元诺,脸上搭着一个手帕遮着眼睛,一旁青竹坐在石凳上打着瞌睡,躺椅一晃一晃的,那人看上去好不惬意。
元承祾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青竹迷瞪着看清了来人,忙道,“皇……”
“嘘。”元承祾冲她比了个手势让她下去。
这两三年来,王若渊当妈似的尽职尽责照看着元承祾和凤仪公主,想那地下的冯皇后知道了定是无比欣慰自己当年的决定。元承祾这些年来性子也逐渐开朗了些,对待自己这位“小母后”格外的亲近。
青竹早就习惯了皇上和自己主子日常的相处方式,她和江德全对视一眼,很有眼色的退下了。
元承祾猛地拿去了王若渊脸上的帕子,笑盈盈地看着她。
躺椅上的人马上睁开眼睛,堪堪对上面前这一双笑眼。
“你这小子,吓我一跳!”王若渊喊道。
怀里的元诺被吵醒了,小孩子午睡被吵醒必是要激起起床气,只见她小嘴一瘪,就要哭了出来。
“哎哎哎,你看又把她闹哭了!”王若渊哄着元诺,觉得自己过来体验这两三年就是来当妈的,伺候大的养着小的。
元承祾把元诺抱了过来哄着,“元诺啊,你是公主,公主是不能随便耍小脾气的。”
元诺看清了眼前人,突然就止住了眼泪,奶奶地喊了一句“哥哥”。
“不是哥哥,喊皇兄。”王若渊纠正道。
“元诺还小,略大些纠正过来也不迟,再说,这不是你当时费劲交出来的吗?怎么这下又不满意了?”元承祾逗着元诺。
“还有你,下次青竹在也要好好的喊一声母后。”王若渊整了整衣裙,“议事议到现在吗?我让小厨房给你备了菜,进来吃吧。”
元承祾勾唇一笑。方才江德全问他要不要传报,他说不用,是因为他喜欢这种被人记挂的感觉。就像他从来不说他要什么,但总有王若渊替他想到。
他放下元诺,拉着她的手跟着王若渊走进殿,“你自己这么说,不也又对我时不时你我他的?左右是给别人看的,这么在意做什么。”
宫人陆陆续续把菜端了上来,元承祾每次到乾安殿都不喜四周有人伺候,宫人们早就知晓了,端上菜就会自行离开。
“今天还算顺利?”王若渊给元承祾夹菜,又盛了一碗汤,满脸慈爱地看着眼前已经眉眼长开了的小屁孩。
“是,我猜李盛通短时间之内不会让江南那边有什么大动静,但我们不得不提防。”元承祾接过汤,“你大哥最近快回来了,看来一切安好。”
“嗯”,王若渊自打来这里就没怎么见过王家的人,所谓的父亲哥哥好像只存活于一封封家书中,不过她心里虽没有特别在意却也知道自己和王家息息相关,又时刻记着体验服的目的,故也没有特别坦然不管。因为担心那原本的结局发生,她总是装作思念家人的模样,并时不时在元承裬面前提一提。
元承祾低头吃着饭,有些碎发垂了下来,王若渊看见了自然的伸手帮他别了过去,手指似乎不小心擦过了元承祾的额头,他猛地一顿,向后瑟缩了一下,紧接着像是被呛着了,咳嗽不止。
王若渊赶紧拍着他的后背,“慢点慢点,你是皇帝,没人抢你的吃的。”
元承祾咳嗽的脸有些红,他尽力按耐住心里那丝微妙的感觉,“没事,没事。”
正巧这时江公公在门外说道,“皇上,郑大人在承明殿门口求见。”
元承祾应声慢慢止住了咳嗽站起身,眼睛不敢看王若渊,“我…我还有些折子没看,这就回去了。”
宫人们马上陆陆续续进来撤菜,王若渊看着那些菜,奇道,“皇上今天怎么吃这么少?可是不合胃口?”
元承祾漱了漱口,“许是…过了饭点”,说完他又恢复如常一笑,“母后继续休息吧,朕晚些再来。”
“哦,”王若渊心想这愁人的孩子不好好吃饭,当妈的就是要多操心,“最近天暖了,皇上切莫急着脱衣,当心着凉,若是事多晚上可不必来了。”
江公公给元承祾披上披风,元承祾回过身点点头,“事虽多总是要陪母后用膳的,那朕先跪安了。”
步辇一晃一晃的,晌午的阳光愈发刺眼,元承祾闭着眼睛想自己方才实在太过失态。
他不是不敢和王若渊有接触,只是方才实在太过突然,那温热的手指软软的,一下子触了上来,让他没由来的心里一颤。
他知道她从不设防,有时还戏称自己是她的“乖儿子”,他真是烦死了这个称呼,偏偏她开玩笑喊起时总是没心没肺笑得格外开心。
他想自己不是元诺,不需要她这样照顾,可她好像真把自己当成了老妈子,天天啰啰嗦嗦嘱咐着,就好像自己真的是他的母后一样。
可明明不是,甚至一点关系都没有。
明明本该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
那么如果……如果她不在宫中,不顶着这个名号呢?
但如果她不是这个身份,王家又会怎么样呢?王家,王家又是会这样一輒不变的吗。
步辇轻微晃动了一下,把他的思绪晃回了现实,他猛然回神,惊讶于自己胆大的想法。
没有如果,他也决不能这么想。
元承祾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去思考这个困扰他已久又没个根由的问题,左右是想不出来答案的,而此人又是可以天天相见的,那又何必自寻苦恼。
眼下李盛通虽善罢甘休极有可能按兵不动,但他的那些旁支又怎么舍得眼前庞大的利益?
他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只要到时李家有一个人露出了马脚……
步辇上年轻的皇帝慢慢露出了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