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予到李贵妃宫门口的时候正巧撞上了请安的元承绪。
她临入宫前父亲嘱咐过,皇上同她说了任何关于三殿下的事,都要通过内务府的刘公公把消息带出来。
父亲说起这位三殿下的时候,既像在说一个无所事事的皇子,又像在说一个具有份量的筹码。
“三殿下好。”她向元承绪行礼。
“妍妃娘娘?”元承绪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妍妃娘娘可要好好照顾皇兄啊。”
言毕戏谑一笑,摇着手中的白玉扇走了。
“娘娘,这三殿下模样好是轻狂。”侍女琉月道。
李若予看着元承绪远去的方向,“三殿下如何岂是你能说的?快些进去吧。”
李贵妃早就等她多时了,“你很小的时候同你母亲进宫来过一次,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那时你还是个怕见人的小姑娘呢。”
李若予笑道,“自然记得,临走时姑妈还送了我不少小玩意。”
李贵妃拉她在殿里坐下,屏退了所有宫人,“你大伯让我在李家女孩子里选一个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如今看来我没有错——皇上昨天去过了?”
李若予羞涩一笑,“是,皇上是个温柔体贴的人。”
李贵妃:“你可别小瞧了当今圣上,他和三殿下年纪相仿,可比三殿下心思重多了——不然,你大伯何必着急把你送进来?”
李若予点头道:“姑妈放心,我记得大伯的话。”
李贵妃满意地拍拍她的手,“那宁妃可好相处?”
李若予道:“算上这几日的相处看,是个没心眼的。”
李贵妃轻哼一声,“不过是送进宫用来制衡李家的棋子,难为了宋家祖辈都是男丁,竟翻出来这么个小丫头。”
李若予忽又想起一事,“对了姑妈,我进宫前听说,皇上在生母去世后一直由这位太后娘娘照顾着,我今日见了,觉得这位太后娘娘有些不一般。”
李贵妃奇道,“王若渊不过是王家送来的人质,她能有什么不妥?”
“姑妈忘了,我还未进宫就因为这位太后改了名字……”李若予抿着嘴,看起来很是不甘。
李贵妃握住她的手,“李家塞人进来皇上本就不爽,因此给一个下马威罢了——不过,你是察觉到了什么?”
“也不是……”李若予摇摇头,“我只是觉得,皇上对太后和对旁人,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她想了想,最终莞尔一笑,“许是我的错觉。姑妈,我不宜久坐,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衬的,姑妈尽管吩咐便是。”
李贵妃替她顺了顺垂下来的头发,“好孩子,快去吧,可要好生伺候着皇上。”
王若渊近日听说禁盐令推行到江南最后一批城镇的时候,查封了一户大盐商。本来一切进行顺利,可那盐商一家却忽然离奇死亡了。
这件事情在大庆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许多早就心怀不满的人突然冒了出来,叫嚣着抗议,本来稳定的江南局势又乱了起来。
这天宁妃到乾安宫来请安和王若渊说起这事,她愤怒地拍了下桌子,“这群刁民,真是让人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王若渊道:“断的可是他们的钱路,他们当然不愿意了。”
宁妃撅着嘴,“话是这么说,但不也有很多大户盐商主动纳盐充公吗?臣妾是不管这些的,只是他们闹出来一堆事把皇上惹得心烦头痛,害得晚间都下不来床!”
王若渊心里一揪,“皇上的头痛又犯了?”
宁妃“啊”的一声捂住了嘴,“母…母后,您可千万别说是臣妾说的,皇上他不让人告诉您!”
那次请安后二人的关系缓和了一些,但元承祾却是再没留在乾安宫用过膳,只偶尔过来请个安,说几句闲话就走了。
隐约间她觉得二人的关系生疏了不少,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天生心大,虽然心里有些惆怅但也从不愿多走一步,徒生事端。
她有时候会听说元承祾宿在了妍妃那里,有时候能看见德明宫灯火通宵不息,有时候又听说皇上除了上朝会好几天不出书房……
王若渊心里闷闷的,“哀家有时看你宫中灯火通宵不息,皇上休息不好容易犯病,你……你也该提醒他节制些。”
宁妃苦着张脸,“母后你可不能这么说,皇上他晚上折腾,臣妾也没办法,臣妾也睡不好啊!皇上他……”
王若渊听她的话只觉心头被重击了一下,顿时疼的接不上话来。
这时杏桃猛地咳嗽了一下,宁妃立马住了嘴,她似猛地惊醒,赶紧屏退了宫人。
王若渊奇道:“你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
宁妃苦哈哈地说,“母后,您千万不能赖臣妾啊!臣妾不知道皇上对妍姐姐是如何的,但皇上没碰过臣妾——皇上说臣妾太小不愿碰臣妾,他每次来都带好大一堆折子,来了就坐着批折子,经常通宵不睡,臣妾劝皇上也不听……”她委屈地撇撇嘴,“偏偏皇上不睡,臣妾总不能跑去睡……臣妾虽一直觉得皇上生的好看,可皇上一来臣妾就睡不了觉,再好看的脸也变得可怕了!”
王若渊呆住了,所以德明宫灯火通宵不息竟是……在批折子?!
“那……那怎么没人说起这事?”王若渊结结巴巴道。
宁妃委屈道:“所以母后您可一定要保密啊,皇上说这是臣妾和她的秘密——可臣妾实在不想被扣上魅惑皇上的罪名,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宁妃走后很久,王若渊都没从震惊中缓过来,但她震惊之余又觉得这还真是元承祾能干出来的事。
堂堂天子竟打着宠幸的牌子每天跑去妃子的闺房里批折子?可真有他的!
她不知为何心底升出了一丝窃喜,承祾还是她的那个承祾啊……
傍晚的时候她终归是放心不下,带了些点心去了承明殿。
江公公迎了上来,“请太后娘娘安,娘娘稍等片刻,奴才这就进去通报。”
“且慢,”王若渊叫住他,“皇上在干什么?”
江德全迟疑了下,“皇上……皇上在批折子呢。”
“哦……”王若渊想了想,把那点心扔给他,“不用通报了,我这就进去了。”说完,她不管江德全的阻拦,自己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内殿空空荡荡的,只燃着一盏灯,昏暗中,她看见那本该在“批折子”的元承祾捂着头,蜷缩着躺在床上。
看到他这个模样,心里怄的那口气早就消散到了天边,她心里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坐下,轻声唤他,“承祾,承祾?痛的厉害吗?”
元承祾闻声猛地睁开眼睛转过身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王若渊,“你……你怎么来了?”
王若渊把手放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按着,“如果我不来,你大概是不打算让我看到这一面了吧?”
元承祾看见她,只觉得脑子里的混沌清明了不少,他注视着她,迟疑地开了口:“我怕你知道了……也不会再过问,索性不要告诉你了。”
王若渊只觉这话莫名其妙又好笑,“傻了吗?我不管你谁管你啊!”
元承祾看她笑了,顿感胸口塞了几个月的郁结一下子通畅了,“是,你要管我,不能不要我。”
他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句话后鼻子有些发酸,只想立刻抱住眼前人。
他也这么做了。
元承祾蓦地坐起来,死死地抱住王若渊,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我头好痛……”
王若渊的心被他这句话说的软成了一滩水,她轻轻拍着他单薄的后背,柔声说:“好好睡一觉就不会痛了,你也不小了,怎么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这时,江公公在门外传报,“皇上,妍妃娘娘来了,说要看看您,这……”
王若渊听到妍妃来了,赶紧送开元承祾准备离开,却被元承祾紧紧按住。
他抬起头皱着眉说:“说我睡下了,让她回去。”
“是。”江德全领命退了下去。
王若渊看着他问:“为什么赶她走?”
元承祾脸色不太好看,别过脸不与她对视,“别提她,一提她我就头痛。”
王若渊本想说“难道你也跑到她房里批折子?”,却想起来要替宁妃保密,于是没有说出口。
她扶着他躺好,又替他掖了掖被子,“今晚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吧。”
元承祾迅速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拉住她的胳膊,“不许你走!”
王若渊回握住他的手,宠溺地说:“好,我就在这陪着你,哪儿都不去。”
元承祾听到这话眼睛亮亮的,他轻轻地问:“说话算话吗?”
王若渊点头,“我发誓,我永远陪着你,永远不离开你。”
元承祾终于放下了心,他也确实头痛到了极限,于是闭上了眼,紧紧握着王若渊的手,不一会沉沉的睡了过去。
元承祾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神志清明浑身舒爽,他醒了醒神,却突然发现手中空空的,一下子坐了起来。
内殿的门被推了开,王若渊端着一碗热粥走了进来,他看见元承祾一脸不知所措地坐在床边,忙说:“我让江公公说你身体不适,告了早朝。偶尔歇一天也不妨事,睡醒了就快起来漱口喝粥吧。”
元承祾靠在床上不说话,只用目光一瞬不瞬地跟着王若渊转。
王若渊上去拍了他的头一下,“你傻了?睡醒了就快起来。”
元承祾眼里俱是笑意,“你昨晚真的没走。”
“答应了你的,我自然不会食言。”王若渊喏喏嘴,“喏,我让青竹先假扮我回去,又让江公公悄悄搬了张软塌进来的。你喝完粥我就回去。”
元承祾眼睛里好像藏了星河,他听话地跳下床洗漱好喝完了整碗粥。
他想这几个月,终于睡了一次好觉。
灵秀宫里,李若予坐在窗前看着笼子里的鹦哥儿发呆。
琉月给她端了一碗燕窝甜羹,“娘娘,您昨天从承明殿回来就这副模样,是有什么事吗?要不要告诉太贵妃?”
李若予摇了摇头,“我还不打算告诉她……”她叹口气,“琉月,你说皇上待我如何?”
琉月道:“皇上待娘娘当然好了,不说这一屋子的赏赐,就说前些天娘娘跟皇上提了嘴喜欢鸟,皇上第二天就让江公公送来了这只鹦哥儿——我看皇上对娘娘最是温柔体贴的了。”
李若予怔怔地问:“是吗……可我觉得他这么做,不过是因为我姓李。”她戳了戳那鹦哥儿的嘴,“他曾为了一个人,改了我的名字。他甚至都不曾问过我的名字因何而来,只是因为和一个人有所重复,就随意窜改。”
“娘娘是说——太后?”琉月笑了,“娘娘竟连太后的醋都吃?那可是皇上的母后。”
“我知道。”李若予微微一笑,收回了手。
她想起昨晚在承明殿门口,瞥见角落里藏匿着的一角青色衣裙,她认得那衣裙,是王若渊的贴身侍女青竹。
她顿时明白皇上不是睡下了,而是,王若渊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