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连续问了几个路人，又被看傻子的目光打量过好几遍后，叶方远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他印象中的那场梦，真的很长很长，真要具体计算年份的话，足足有二十五年。
这么长的时间，白云苍狗，已经足够湮灭叶方远在这里的所有痕迹。他记忆中的所有街坊邻居，已经悉数离开。他叩开无数老宅，得到的结果要么是原主人已经搬走，要么就是曾经的故人已没，新长大的的子孙对曾经的往事没有任何的印象。
一整个上午问下来，只有在一户人家，叶方远遇到了一个双目失明的老妪，尚且得知了一丁点昔日的故事。
和叶方远预想的基本一样，家里的唯一男丁就这样失踪后，他的整个家便垮掉了。老母以泪洗面数月后辞世，家仆化作鸟兽散。那时正是冬天，一场皑皑大雪下来，叶府干净的一丝不剩，院落的牌匾也换成了别的人家，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再后来，国家任命的新一任本快要上任时，这个主簿竟然又回来了。只是，回来后的主簿变得沉默寡言，也没有追究叶府的衰落，只是为其母亲修了一座小坟，换了一个院落，便深居简出，基本不怎么处理公事，很少有人见过。反倒是有些见过这位主簿的人会惊讶于他的容貌，据说，这个主簿似乎衰老的很慢，二十几年的时间，依旧维持着一副年轻人的样子。名字也换了，从叶方远改名为叶子政。
这个主簿显然不可能是叶方远，见识过道士的易容神通后，叶方远自然对这个失踪很久后回来的主簿的身份有所猜测。他不记得那天农舍里，那个野鬼冲进他身体后发生了什么，但从眼下的情况来看，他没被野鬼缠身，这个道士也还活着，有些看不见的情节可以想象。
只是，想象终归只能是想象，对于道士究竟是好是坏，他还无从知晓。
叶方远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自己这一回真的是孑然一生了。算算日子，刚穿越来来的时候，这天下还是开元盛世，他磨刀霍霍，准备一展身手。谁知，这一回侥幸活下来，不仅主簿丢了，家人没了，时间也到了天宝末年。
“再过三年，安禄山就会在渔阳举兵。灵昌这个北方小城必然沦陷。整个中原地区打的一片焦炭。我好不容易记起来几首唐诗宋词，在盛世尚还有点用处，真要到乱世里，连个自保的机会都没有...”
耳畔忽然有一阵风过，一个人影飞快地从面前跑过，直撞倒了精神有些恍惚地叶方远。好在，撞到叶方远的人目的只是为了在人群中分开一条路，叶方远在地上摔了一跤，倒也没怎么受伤。反倒是很快就被周围围观的人群扶了起来。
“小郎君，没事吧。”扶起叶方远的汉子问道。叶方远一身儒雅气，容貌看上去不到而立之年，属于年轻的，汉子自然称他为小郎君。
“没事。”叶方远回答道。
话音刚落，就听见后面又有人来，应该是在追逐前面那个跑掉的人。在摔倒的时候，他看清了那个身影的样子，是个发髻散乱，脸色慌张的中年男子，身上的衣服很破，脏乱中打着几个补丁。
“别让他跑了！”
一个瘦脸，颧骨紧缩的男子在前面，张嘴发出尖鸭嗓子一般的声音，对着身后追逐的几个人气急败坏的喊道。
“就是那家伙，在我们富贵赌坊，竟然也敢出千！给我把他抓回来。”
那个中年男子有没有出千，叶方远并不清楚，更没心情去搞清楚，只觉得这只是一个小插曲。灵昌里头几万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很多人估计一辈子也就见过一面罢了，也就没怎么去想他。谢过了扶起他的路人，离开了这里。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再见会来的这么快。
在灵昌城里头转悠了三圈，直到日暮低垂的时候，叶方远还是没有搞清楚自己到底该去哪里。
时间上看，他来到这个时代有二十多年，但实际和古代人接触的时间，恐怕不过几天而已。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总有一层薄膜在那里，看不真切，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幸运抑或不幸的是，人不走，命运会推着他走。
那个自称叫做陆白的中年男子，此刻正含着一根草，瞥视着站在他面前的叶方远。在他眼里，这个虽然只是穿着寻常百姓服装的人，身上有一股对他吸引力极大的东西。
如果说，周围的那些平民在他眼里是灰白色的。那么陆白眼中的叶方远，则是通红的。
自己机缘巧合下得到的修炼灵气的秘术，苦苦修炼了几年的光景，终于练成了其中一个最简单的障眼法，这也是他能够在赌场攫取金银的倚仗。
这样的修炼速度，在那本已经被他烧掉的术法秘籍中，仅能算作中下水平。以至于当他看到面前这个身怀海量灵气，却根本不知道运行它们的年轻人的瞬间，生出了一股浓浓的无力感。无力感后，是强烈的嫉妒。
凭什么！若这样的力量放到他的身上，还至于因为被怀疑出千的赌场人员打到重伤吐血，夺走身上所有的财物，倒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巷子里，连爬行都困难？
在陆白打量叶方远的同时，叶方远也在看陆白。
和他之前见过的那些赌徒相比，眼前的中年人，眼中并没有多少赌性，反倒是执念丛丛。身上全是棍棒的瘀伤，嘴角咯血的情况下，还能眼睛带着光亮。
既然这个人有些不正常，叶方远决定换一个不正常的方法交谈。
“你不像个赌徒。”叶方远道。
“你也不像个平民。”陆白回了一句，眼睛盯着他。
“你快死了。”被噎了一句，叶方远换了个话题。
“我知道。”陆白咳了口血，面色苍白了一分。
“既然知道了，那我走了。”
“哎？你就算不救治我，好歹也帮我喊个郎中吧。”陆白愣了愣，见叶方远真的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赶紧喊住了他。
“我如果第一时间帮你喊郎中，你反而会阻止我吧。”叶方远停了下来，但没回头。
“哦？你怎么知道？”陆白没反驳，他的时间不多，胸口火辣辣的疼。
“猜的。”叶方远没准备回答。
“咳...不说罢了。谈正事吧。”
“正事？”
“对，你有大机缘。”陆白的语气郑重起来。
“大机缘？”叶方远转过身来，走到他面前。
“灵力听说过吗？”
叶方远摇摇头。
“那你真是先天修炼的种子。在根本不知道灵力的情况下，身上竟然有一股庞大的灵力存在。我要死了，但修炼灵力道术的秘籍我不想让他沦落下去，临死前正好传功给你。这灵力道术可是用处无穷，我当时能在富贵赌坊赢钱，就靠着...别走啊。”
陆白还在一本正经的说话，就看见叶方远站起身来，脸色扫兴的往巷子外走，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还以为真有大机缘，没想到只是遇到了一个死了都要骗人的老神棍。”
